平分「秋」色

Uber叔叔?哪有Uber叔叔?原來他是指停在路邊的一輛摩托車,後座放着Uber Eats的綠色袋子。大人只看眼前,小孩看四面八方。

牽孩子走去上學的路上,我們常玩「我看到」。
「我看到一輛騎得很快的摩托車!」我說。
「我看到一隻慢慢走的貓貓!」孩子說。
「我看到摩托車差點壓到鳥!」我說。
「我看到鳥飛了起來!」孩子說。
「我看到樹葉都掉了!」我說。
「我看到地上的樹葉像杏仁瓦片!」孩子說。
「我看到天上有烏雲!」我說。
「我看到天上有棉花糖!」孩子說。
大人看到危險,小孩看到希望。
「我看到做運動的阿姨!」我說。
「我看到燈籠!」孩子說。
燈籠?哪有燈籠?我轉頭一看,背後一個店家的屋簷真的掛着五個燈籠!
「我看到掃落葉的叔叔!」我說。
「我看到Uber叔叔!」孩子說。
Uber叔叔?哪有Uber叔叔?原來他是指停在路邊的一輛摩托車,後座放着Uber Eats的綠色袋子。

「那我們放學後來公園玩吧!」我說。「到時候人就多了啊!」他說。「如果人太多,我們買杏仁瓦片在公園吃。」(Shutterstock)
「那我們放學後來公園玩吧!」我說。「到時候人就多了啊!」他說。「如果人太多,我們買杏仁瓦片在公園吃。」(Shutterstock)
大人只看眼前,小孩看四面八方。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視野變得狹窄。或是說,我的視線依然寬廣,但對視線內人事的詮釋,變得狹窄。看到貓、鳥、樹葉、燈籠、停在路邊的外送摩托車,不覺得有意義,便不感覺有看到。
「我看到一個空的車位!」我說。真希望我現在在開車!
「我看到一個空的公園!」他說。真希望我今天不用上學!
大人看到生活的機能,小孩看到生活的樂趣。

大人當然也想要樂趣,只不過很多事情(統稱為「現實問題」),讓我們沒辦法享受樂趣。
「那我們放學後來公園玩吧!」我說。
「到時候人就多了啊!」他說。
「如果人太多,我們買杏仁瓦片在公園吃。」

規矩與不守規矩

我試着在擁擠的「現實問題」中,騰出一片杏仁瓦片的空間。
對於孩子看到的東西,有時我會略加解釋。他說:「我看到紅色的車牌!」我解釋:「紅色車牌代表計程車,雖然不是黃色,我們也可以坐喔。」
「我看到車子停在紅線上!」、「我看到有人亂丟煙蒂!」、「我看到姊姊沒有衣服穿」(隆乳診所的公車廣告)……
「爸爸她是賣火柴的女孩嗎?」他追問。
……
我避重就輕:「紅線代表不能停車喔!」
「那爸爸你昨天為什麼停在紅線?」
我們一方面教孩子們規矩,一方面自己不守規矩,另一方面他們到處看到不守規矩的例子。

這不代表大家都是壞人,雖然我們告訴孩子亂停車是壞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孩子解釋世界的複雜、黑白灰的漸層、生存的不易,以及偶爾不得不違規停車。解釋了,會幫他們長大。但有必要這麼快長大嗎?我長大了,某些東西也就看不到了。違規停車的便利有了,走路會看到的風景也就沒了。

接近校門時,我說:「我看到小朋友都來上學了!」他說:「我看到小朋友都放學了!」

我看到孩子沒看到、這世界複雜且矛盾的規則。孩子看到我沒看到、這世界無邊無際的喜悅。在這美好的季節,我們平分秋色。

原刊於作者Facebook專頁,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王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