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增速持續放緩。上周,國家統計局公布,2015年 GDP 增幅回落至6.9%,為25年來最低。政府官員強調,這一增幅符合「7%左右」的預期目標。然而,在過剩產能難去、金融風險積聚、企業利潤率走低等背景下,這一信息依然透出陣陣寒意。
相較增速,經濟結構更值得關注,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中國可持續發展。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說了「去產能、去庫存、去槓桿、降成本、補短板」五大任務。對於中國經濟完成兩個轉變(從高速增長轉為平穩增長,從規模擴張式發展轉為質量效益型發展)的任務來說,政府轉型其實是目前最大的短板。
中國經濟結構出現了一些積極變化。服務業佔比在2013年首超第二產業後,繼續攀升,2015年首次超過50%。服務業稅收已佔全部稅收的54.8%。而在第二產業中,以移動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產業和高新技術製造業,增長明顯快於總體。這些變化固然可喜,卻也不乏爭議。有些學者認為,服務業佔比迅速提高,很大程度係傳統製造業低迷所致,二三產業相背的價格走勢也誇大了這一變化。更重要的是,經濟粗放式發展的局面尚未根本改觀,服務業的價值含量有待提高,高技術服務業尤其成色偏低。
眾所周知,一國經濟增長主要取決於勞動、資本和全要素生產率,關鍵在於技術進步和組織方式改進。30餘年改革開放的成就主要歸功於此。然而,從本世紀初期開始,中國經濟增長中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明顯降低,這一趨勢亟待扭轉。而隨着人均收入提高,經濟將從製造業為主,轉向服務業為主,中國正處於轉型之中。最具發展潛力的是人力資本密集型服務業,廣泛分布於醫療、衛生、教育、科研、通信、金融、交通、公共管理和社會組織等部門,其中不少部門因供給短缺而招致民怨沸騰。顯然,政府的首要職責,便是創造有利的制度環境,尊重服務業「以人為本」的特性,促進公開競爭,嚴格保護產權,公正司法,降低全社會交易成本。具體而言,政府既須適時調整對服務業的規制政策,還須改善公共服務,這是服務業發展面臨的兩大瓶頸。
應給予大眾更大發言權
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國政府實施了一系列改革,例如,企業註冊登記的便利化、營業稅改增值稅,改善了營商環境,服務業得以加快發展。中國政府還努力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推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新業態和新產業、新的商業模式不斷湧現。這一方向無疑是正確的。然而,目前仍然存在大量行政保護、政商勾結以及利用市場壟斷地位妨礙競爭的行為。蓋因政府部門面臨兩大難題:一是激勵機制扭曲。改善管制、提供公共服務更多視為只有投入、鮮有回報的負擔。二是信息扭曲。公共服務源自本地居民複雜多樣的需求,具有很強的本地化、非標準化特徵,而「長官意志」依然盛行。
為此,應該改善一般服務業管制,建立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還需要賦予社會公眾對公共服務的外部監督和問責之權。顯然,這需要推進全面改革。工業革命以來的歷史表明,離開法治昌明、人文燦爛,勞動、知識、技術、管理、資本的活力就不可能競相迸發,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也不可能充分湧流。依照已故著名經濟學家青木昌彥的學說,市場上的行為和現象其實與它們所「嵌入」的非經濟制度息息相關。
國際研究還表明,在低收入階段,大眾更接受物質文明價值觀,它強調的是經濟增長、物價穩定、維持秩序、強大國防等;而隨着收入水平的提高,尤其是在進入中高等收入水平後,大眾的價值觀就會從物質文明價值觀逐漸轉向後物質主義價值觀,它強調的是公眾對政府更大的話語權、言論自由、更多的工作話語權、更人性化的社會、美麗城市和鄉村等。顯然,現代政府應當順應這種價值觀的轉換,讓大眾對公共政策和公共服務有更高的呼聲和更多的發言權。公民和法人法無禁止即可為,政府法無授權不可為,不應局限於規範政府與市場的關係。
出路在於政府轉型
2015年,中國經濟增長逐季走低,2016年仍可能需探底。眼下,刺激呼籲不絕於耳。在某些人士看來,改革「遠水救不了近火」。固然,經濟需要維持平穩適度的增長,改革也需要有利的環境,然而,正是這種機會主義態度導致改革遲遲未能取得重大突破,進而導致今日的被動局面。當前人民幣匯率走勢便反映了國際市場對改革遲緩的憂慮。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的實踐已表明,短期行政手段和刺激政策,早已效力遞減。出路在於改革,在於政府職能和經濟結構進一步轉型。
應當說,中國現存的政府體制相當出色地履行了在工業化後期的職責,不過,如何應對服務業為主的經濟,仍是前所未有的挑戰。中國經濟要靠創新驅動維持中高速增長,必須由全面深化改革來作體制、機制保障。深入推動政府轉型,適應以現代服務業為主的經濟,這應當成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最重大的內容。
本文為2016年1月25日出版的《財新周刊》第4期社評,題為〈補短板,先抓政府轉型〉,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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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Pixabay/CC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