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種種標籤──嚴浩、鮑起靜對談

現在社會上的矛盾,大多都因為各自上綱上線,最後弄得劍拔弩張,看來這些手法或思想又在不時重複了。

編按:史家嘗言,1967年的「六七暴動」是香港近代歷史的分水嶺。今年是「六七暴動」55周年。正所謂「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是故,便有了兩位六七當事人的對談記錄。鮑起靜女士,當時是中四學生;嚴浩,當時是中三學生。他們兩位同一左派學校的學生,1967年對他們來說是怎樣的呢?

承接上文:〈上學不上課的歲月──嚴浩、鮑起靜對談〉

嚴:嚴浩 鮑:鮑起靜

鮑:那時生活艱苦樸素,大家會以艱苦為榮,沒人會穿得花枝招展。當時香島沒有正規校服,總之白恤衫藍褲就可以。「暴動」期間,我們則很少穿,因為已成為了「左仔」的標籤。有些同學就改穿粉藍色、淺藍色褲,想想也好笑,因為其實並沒有分別。不過我們以「文工團」去普慶戲院(按:現已拆卸,今改建成逸東酒店及普慶廣場)演出時則會穿白衫藍褲。那時我們經常在普慶戲院、新光戲院演出,都是不收錢的。當然也會在工會、學校演出。但這類文工團演出,正如你剛才所說,只維持6個月。其他愛國單位,像電影界的演出也很多,則延續了幾年,像勞動節、國慶節之類都有演出。

反而過了六七之後,全校開始統一做校服,女孩開始要穿裙子了。其實我喜歡繼續穿褲子的。記得那時九龍塘真光中學就在我們附近,她們經常穿旗袍,我們那時看到就說:「搞錯!穿旗袍」。

嚴:其實那也是另一種標籤,包括學生的校服。現在真光中學的女生還是穿旗袍?

鮑:對,現在還是。旗袍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守舊的象徵。哈哈!

嚴:坊間常常誤傳,那時的愛國學校會搞讀書會,讀大陸的書,宣傳大陸那套思想。其實我們是不會搞的,那應是為了團結那些官津補私(按:即官立、津貼、補助、私立學校)學校的同學而設的,譬如讓讀書會的人看《紅岩》(按:大陸著名革命小說,作者為羅廣斌、楊益言)、《青春之歌》(按:大陸著名革命小說,作者為楊沫),我們並不需要。

鮑:對,我認識官津補私學校的朋友,他們也做類似的事,也有學習班,像格致書院(按:私校,1986年已停辦),也有一班人在做,他們比我們更「左」。可能我們覺得自己是受「愛國教育」,覺得別人是「奴化教育」吧!(按:左派陣營批評殖民地的教育是要令學生甘受奴役)。

嚴:其實這也是種標籤。

鮑:別人標籤我們是「左仔」,也不覺得什麼,畢竟被標籤了很多年。嚴浩你好一點,你畢竟在外國留過學。

嚴:我認為今天不應再標籤別人。意見不同沒有什麼大不了。可以想想別人基於什麼,意見才不一樣。標籤其實只是鬥爭的策略。標籤一件事或一類人,他們想做的東西最後就實現了嗎?

鮑:現在社會上的矛盾,大多都因為各自上綱上線,最後弄得劍拔弩張,看來這些手法或思想又在不時重複了。談到顏色標籤。說個自己的經驗:記得佔中那個時間,我和女兒要出外逛街。她堅持一定要穿黃衣服。我看到這樣,便跟她說:「那我要穿藍衣服外出。」女兒說:「你喜歡穿藍色便藍色,我就一定要穿黃色衣服的了。大家穿不同顏色的衣服外出吧!」那個階段,我就經常穿藍衣服,拿著一把藍色雨傘外出。而她則整天穿黃色衣服,幾乎所有外套都是黃色的。

嚴:你們的立場是那樣不同?那些日子相處還好嗎?

鮑:沒有問題的。我們不用講和,當然不會好像人家那樣絕交。大家各自尊重各自的看法就可以了。就等於一家五口都可以有5個宗教。

嚴:我們當年不是黑就是白,沒有中間的。若以前標籤了你是藍,他是黃,我們二人便無話可聊了。而且對方一定是自己的敵人。另外,若我痛恨誰,就把你形容成我不喜歡的顏色。

鮑:我的女兒有時跟我說:「媽媽,你自己不是經常批評中國嗎?」我說是的,我的批評的出發點是愛她。你說愛一個人的批評和不愛一個人的批評是否不同?

嚴:我想這種世代矛盾不需要解決,等她長大就慢慢知道了。我想這個對談,能讓學生得到啟發,不要輕易去標籤別人。譬如你說藍衫、黃衫,其實大家有不同意見便說出來吧。一旦標籤化以後,就簡易地二分了對方,是不是令雙方失去了交流的餘地呢?現代社會已經不是講暴力的了,不用那麼二元對立地去看問題,有什麼其實可以拿出來討論和協商。但可惜的是,現在很多時候,大家一有不同的意見,就很容易鬥爭,甚至翻臉。又或是說服不了對方,便選擇離開,沒有中間討論和協商的餘地,這是很可惜的。或者鄧小平的難得或偉大在於他敲定了不要搞太多政治標籤,社會不要搞仇恨,而集中搞經濟,所以才開創了今天的局面……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嚴浩、鮑起靜對談 4(按此閱讀嚴浩、鮑起靜對談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