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繼偉並非對學者筆下「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警覺。實際上,財政部從2014年開始,就會同發改委、人民銀行、銀監會等部門對地方政府存量債務進行了一次徹底清理甄別,得出的第二年即將到期債務數字是3.1萬億——遠高於學者的推測,佔截止2014年底地方政府債務餘額15.4萬億的兩成。而中國地方政府每年發行的政府債券只有數千億,遠遠不夠解決存量債務問題。
這正是此後財政部啟動萬億債務置換計劃的原因。當年3月6日的全國兩會上,樓繼偉在回答記者提問說,「對一部分完全公益性平台借的地方負有償還責任的債務,我們已經報請全國人大常委會預工委,對一些歷史債務予以承認,通過發債替換原來的平台債務,這樣可以使債息降下來」。在他講這番話時,第一批1萬億債務置換額度早已下發到各省財政部門。而從各個渠道透出來的信息顯示,債務置換計劃的目標是覆蓋當年所有到期債務,規模在3萬億左右。
這很快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輿論把「債務置換」與「中國版QE(量化寬鬆)」劃上等號,並將其看作是「四萬億刺激計劃」的翻版,甚至認為此輪遠甚於彼,規模或達到10萬億。當時,中國政府正在竭力處置2009年大規模投資刺激所帶來的各種遺留問題,再次「貨幣放水」被認為是不可容忍的。
矛頭所指,央行保持了一貫的沉默,財政部則被推上風口浪尖。即便是次日,財政部一位副部長出來辟謠,市場也難消疑惑。一些人認為由商業銀行來購買地方債務置換出的新債券,將惡化它們的資產負債表;另一些人則猜測央行會最終成為地方債務置換的「接盤俠」,新一輪貨幣寬鬆不可避免。
二、財政赤字的兩難
央行的沉默是迫不得已的事。
2015年3月5日,李克強總理向全國人大作政府工作報告。兩周後,國務院常務會議布置了政府工作的12個方面62項重點任務和責任單位,其中,為應對當前經濟下行壓力,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間,國務院安排給財政部的任務是「積極的財政政策必須加力增效」,對於央行則是「靈活有效運用貨幣政策工具」。
在總體貨幣政策不得不保持穩健的前提下,一邊是中央高層穩增長的壓力,一邊是新《預算法》控債務的「高牆」,除了先期進行債務置換釋放壓力,樓繼偉實際上別無他法,令財政政策更加「積極」起來。
何況,中國財政收入的增速正在創下1992年以來的最低水平,並在2014年首次跌至個位數——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的典型特徵,首先在財政收入上顯露無疑。自2004年至今的十餘年間,中國財政收入有七年增速接近甚至超過20%。這個勢頭到2012年進入拐點,當年財政增收12.8%,相比上年幾乎腰斬,此後更是逐年下滑至 2013年的10.1%和2014年的8.6%,逼近當年 GDP 的增速下限。
2015年4月9日,樓繼偉在中國財政學會的一次年會演講中說,財政收入增速應該略超過 GDP 的增速,有利於政府調控市場和平衡各方面的利益,2014年我國財政收入的增速雖然略超過 GDP 的增速,「但這是在採取一些特殊措施情況下實現的」;而且,導致收入增速下滑的影響因素,在2015年還將持續。
這個判斷已被事實應驗。財政部數據顯示,2015年上半年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增速偏低,比去年同期回落4.1個百分點;前11個月累計同口徑增長5.7%,比去年同期也有所回落。與此同時,財政支出則保持了剛性增長,甚至超出預期。數據顯示,從2015年7月開始的連續五個月,中國的財政支出同口徑增速都在20%以上,10月更是達到36%的最高峰;前11個月,財政支出整體同口徑增速達到17%。
財政收支之間的缺口,在2015年10月迅速攀升至5,310億元。相比之下,2014年同期,財政還有盈餘6,090億元。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何在2015年11月3日,財政部一位副部長罕見地在公開場合對國際通行的3%赤字率紅線提出質疑。
儘管在兩年多前就任財政部長時,樓繼偉曾在一次工作會議中提出,2014年至2017年,在財政收入降速和支出剛性增長的情況下,預計全國財政收支缺口還將繼續擴大,赤字率可能突破3%。但他或許沒有料到,情況會糟糕得如此之快。
由財政部起草的2015年預算報告,實際上已經將赤字率從2014年的2.1%,提高到了2.3%。樓繼偉在當時的全國兩會上還提出,由於口徑變化,實際上多出了2,000多億可安排支出,如果按當年的收支差額計算,赤字率差不多是2.7%。
但在一位不願具名的財政系統人士看來,如果算上今年財政部分三批下發的共計3.2萬億地方政府債務置換額度,赤字率實際上已經突破3%,「大部分地方債務是借新還舊,使用債務置換相當於財政支出多了3.2萬億的額度,從另一個口徑來說,這等於擴大了赤字」。
財政系統的智囊團則提出了更深層次的問題。2015年12月16日,財政部財科所所長劉尚希在一次地方財政運行分析會上說,雖然中央政府在赤字上還有一定的空間,但是空間也是有限的,尤其赤字上去容易,下來難;地方尤其是基層財政是不允許列赤字的,所以他們是一點辦法沒有。
(請按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