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夢麟:教育出來的首先是活活潑潑的人

蔣夢麟先生(1886—1964),原名夢熊,著名教育家。曾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國立北京大學校長。本文為蔣先生1931年的演講整理。
「Kinder」是兒童,而「garden」是花園。幼稚園的意思是「兒童的花園」,後來那知道變成「兒童的監獄」。……我們以前所產的「主人翁」、「枯草」,和所產的宰相聖賢,都是不對。
 
我們以前聽了俾斯麥(Otto von Bismarck,1815—1898,人稱鐵血首相,編按)說,德國的強盛,是小學教育的成功。所以我們也來辦小學,以為小學堂辦幾千個,中國就強了。後來聽說日本的強盛,也從小學教育得來的,所以我們大家都相信小學教育,好像一瓶萬應如意油,一瓶百病消散丸,靈驗無比,吃了就百病消散。小學生現在有300多萬了,哪知道社會腐敗,比前一樣,國勢衰弱,比前一樣,這是什麼緣故呢? (據國民18年統計,全國小學及幼稚園的學生,已達890萬人)。
 
第一是人數太少,中國四萬萬人,若以五分之一人小學計算,須有8,000萬人。這300多萬,只能佔百分之四,還有百分之九十六的兒童沒有受到教育,哪裏能夠收小學教育的效果呢?第二是教育根本思想誤謬。我常常聽見人說,學生是中國的主人翁,若是學生是中國的主人翁,誰是中國的奴隸呢?教育不是養成主人翁的。
 
又有人說,教育是救國的方法,所以要小學生知道中國的危險,激發他們的愛國心:痛哭流涕的對小學生說,中國要亡了,這幫天真爛漫的小學生,也不知道中國是個什麼東西,只聽得大人說「不好了」、「要亡了」這些話,也就悲哀了起來:弄得正在萌芽,生氣勃勃的小孩子,變成了枯落的秋草!「主人翁」、「枯落的秋草」兩件東西,可算是我國教育的出產品。
 

不要主人翁也不要聖賢

 
我們向來的教育宗旨,本來是養成主人翁的。俗話說:「秀才,宰相之根苗。」向來最普通的小學教科書《神童詩》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們又常常說:「范文正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個個秀才都要做宰相,個個田舍郎都要等天子堂,你看哪有這許多位置呢?
 
我們向來讀書的宗旨,卻是要把活活潑潑的人,做成枯落的秋草。科舉的功效,把天才的人都入了彀中;讀書的結果,把有用的人多變成了書呆子。這不像枯落的秋草嗎?主人翁和枯落的秋草,本來是舊教育的出產品,也是新教育的出產品,不過方法不同罷了。
 
若以高一層論,讀書是學做聖賢。王陽明幼時對先生說:「讀書是學做聖賢」。若個個讀書的人都要做聖賢,國中要這許多聖賢人做什麼?我們現在的教育,還趕不上說這一層咧。
 
大學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中國教育的宗旨。到了後來,「規行矩步」、「束身自 ​好」算修身;「父為子綱」、「夫為婦綱」、「三從四德」等等算齊家;愚民的「仁政」算治國。你看身哪裏能修,家哪裏能齊,國哪裏能治呢?
 
現在要講修身,要養成活活潑潑的個人;要講齊家要夫妻平等,爸爸不要把兒子視作附屬品;兒子不要把爸爸做子孫的牛馬;要講治國,先要打破牧民的政策,採用民治主義。
 
並要把個人和家的關係改變,創造一個進化的社會出來,個人是社會的分子;不是單在家庭之中,做父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母親的女兒,女兒的母親,老婆的丈夫,丈夫的妻子,把家庭國家,認作社會的兩個機關,來發展個人和社會的幸福,不要用家庭國家來吞沒個人,毀壞社會。
 
我們講教育的,要把教育的出產品,明明白白,定個標準。預定要產什麼物品,然後來造一個製造廠。不要拿來一架機器,就隨隨便便的來造物品。據我個人的觀念,我們以前所產的「主人翁」、「枯草」,和所產的宰相聖賢,都是不對。
 
我們所需要的,是具備三個條件的人。
 

(一)活活潑潑的人

 
一個小孩,本來是活活潑潑的,他會笑,會跳,會跑,會玩耍。近山就會上山去採花捕蝶;近水就會去撈水草,拾蚌殼,捕小魚;近田就會捕蝗蟲,青蛙。他對於環境,有很多興會。他的手耐不住 ​的摸這個,玩那個;腳耐不住 ​的要跑到這裏,奔到那裏,眼耐不住 的看這個,瞧那個;口關不住的說這樣,說那樣;你看如何活潑。
 
我們辦學校的,偏要把他捉將起來,換在無山,無水,無蟲,無花,無鳥的學校;把他的手腳綁起來,使他坐在椅上不能動;把他的眼遮起來,使他看不出四面關住的一個課堂以外;要他的口來念「天地元黃,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種種沒有意義的句子。現在改了「一隻狗」,「一隻貓」,「哥哥讀書,妹妹寫字」,這些話,就算是新式教科書了。
 

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