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老一輩人物,百歲老人杜潤生10月9日的辭世本身,可能並不很讓人吃驚。不過,僅看眾多後人的懷念之豐富、熱烈,完全可以感知這位改革老人深植人心的影響力。
數月來,萬里、喬石、尉健行等一批改革先輩紛紛離去。雖都是些久不在位的老人,一旦辭世,輿論仍相當震動,追思逝者之言行、感懷逝者之作為,文章鋪天蓋地。對逝者的悼念之中,更多的是生者的感懷。
對杜潤生的紀念更是如此。由於中國農村改革在改革全局中先行者的地位,身為「中國農村改革之父」的杜潤生為公眾所熟知。他一手創辦的農村發展所更聚集了上世紀80年代一批思索和踐行改革的青年精英。這些人分流在官產學各界,包括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從事中國農村工作的陳錫文、韓俊、杜鷹,還有一批傑出的學者和意見領袖,例如林毅夫、周其仁等。
人們深情懷念改革的流金歲月。不過,恰如杜老生前多次強調,「改革是行百里半九十,農村改革則只到半途中。」對杜潤生的紀念,也必然使人們對亟待深入的農村改革,有更充分的思想交匯和更強烈的行動願望。
改革尚待突破
現狀實難盡如人意,惟須不懈努力。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兩年來,行政審批精減、金融改革、財稅改革和商事登記制度等改革進展較快,初見成效,而國企分類改革在遷延日久後,近期也終於出台。不過,改革整體上仍在深水區行進,跨領域協調推進出現困難,不少改革流於口號;與此相伴隨,經濟下行壓力持續增大,社會矛盾層出不窮。因此,改革亟須重大突破。
草創之際 艱苦卓絕
今天,許多官員常感喟改革阻力巨大。其實,30多年前,改革起步更加艱難。當時,經濟已到崩潰邊緣,長期閉關鎖國,使得中國與發達國家和大部分周邊經濟體差距拉大,人民溫飽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而「文革」剛剛結束,極「左」意識形態嚴重束縛人們的頭腦。正如杜潤生所說,一個提法有閃失「也可能掉腦袋」。然而,經過改革先輩艱苦卓絕的努力,中國終於把工作重心從「階級鬥爭」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隨後,國民認知從神話回歸常識,經濟體制從計劃走向市場,國門從封閉走向開放,國家從貧窮走向富強。
這一切靠的是什麼?歸根究柢,靠符合中國實際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改革先輩注重實踐和經驗,打破教條,鼓勵創新,善於把不同意見中的合理因素歸納出來。他們的勇氣和智慧,對於正確路線的形成可謂居功至偉。
然而,老一輩改革者事業未竟、心願未了。杜潤生晚年對貪腐蔓延憂心忡忡,不斷思考、不懈呼籲建立代表農民權利的農會、破除城鄉二元體制、推進民主政治等課題。改革首先是思想的解放。這源於實事求是的認識論。正像杜潤生謙稱,「家庭聯產承包製是農民的發明,我們只是進行了調查研究理論化。」解放思想沒有止境。如今,各地、各部門的改革試點、創新並不少,但是,倘若動輒設定條條框框,長期存在的體制機制障礙就很難突破。
應該指出,萬里、杜潤生等改革先輩推進家庭承包制時,均深感「我們虧欠農民太多」,以人民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只惟實,不惟書,不惟上。眼下,無論國企、財稅、金融、戶籍、土地還是農村改革,都應堅持這一「以民為本」的態度。
繼承先輩精神 化藍圖為現實
正是開放的心態、實事求是的態度和深入調查的工作方法,使老一輩改革者對中國社會觀察敏銳,認識深刻。上世紀80年代,杜潤生就主張轉移農村富裕勞動力,允許農民轉讓土地使用權。他還主張土地產權長期化。他指出,除了必須以制度法律,明確界定產權各項權利歸屬,還應在司法上保障。他晚年對集體所有制提出進一步反思。其事業繼承者應全面準確地理解老人的這些思想。
中國改革的基本路徑是基層實踐和上層決策循環互動,其間,專家學者的總結、提煉和闡釋也大有助益。改革行至今天,局面更為複雜,但仍應堅持這條基本路徑。當前,一些部門或地方政府對改革缺乏熱情,應特別注重開門改革,廣開言路。以土地制度改革而言,除了少數試點地方在經營集體建設用地入市上略有進展,宅基地改革、徵地改革均無重大突破。有關部門過於強調穩妥,着力掌控,使一些本來積極的地方難有作為。而土改方案至今未向社會公佈,試點封閉運行,使必要的公共討論難以開展。要完成中央決定的、建立城鄉統一建設用地市場的既定目標,無疑需要加強改革推動力。
日前中央深改小組第17次會議上,習近平強調:「中央通過的改革方案要落地生根,必須鼓勵和允許不同地方進行差別化探索。」會議還要求「營造想改革、謀改革、善改革的濃郁氛圍」。這些表述顯係對改革先輩經驗和精神的繼承與發展。中共18屆五中全會召開在即,人們期盼「十三五」規劃充溢改革精神,更盼望它能從藍圖化為現實,如改革先輩那樣,為後世營造豐厚的「改革紅利」。
(本文為2015年10月19日出版的《財新周刊》第40期社評,原題為〈改革遺產如何化為改革動力〉,本社獲授權轉載。今題為編輯所擬。)
(封面圖片:設計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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