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閱讀經驗──嚴浩、鮑起靜對談

鮑起靜與嚴浩同是左派學校的學生,也是文化圈有名的人物,1967年對他們來說是怎樣的呢?他們當時會看什麼刊物、電影?

編按:史家嘗言,1967年的「六七暴動」是香港近代歷史的分水嶺。今年是「六七暴動」55周年。正所謂「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是故,便有了兩位六七當事人的對談記錄。鮑起靜女士,當時是中四學生;嚴浩,當時是中三學生。他們兩位同一左派學校的學生,1967年對他們來說是怎樣的呢?

承接上文:〈六七的社運抗爭──嚴浩、鮑起靜對談〉

嚴:嚴浩 鮑:鮑起靜

鮑:當時學校有訂《青年樂園》一類的書報,報紙則看《文匯報》一類。當時我很喜歡看蘇聯的翻譯小說,爸爸(即著名導演、演員鮑方[1922-2006])有很多書。

嚴:我家也有很多書,包括翻譯小說和中文小說。看《小朋友》是我的至愛。爸爸放工時就帶回給我們。它最適合我的年紀,收到後很是珍愛,當時我把它們藏在櫃子裏。

鮑:啊,《小朋友》也是我的至愛!算是精神食糧,裏面很多東西可以學。當時沒電視,一點點的知識都是從這些地方吸收到的。每次閱讀,總覺得有很多新的東西是不知道的。有時爸爸也會帶我回片場,跑跑龍套。

嚴:我則經常去報館。你反而天天去片場?

鮑:倒不會是天天去,中學我就少去了。

嚴:我有空就去報館,報館7樓有張乒乓球台和小賣部,我經常去打乒乓球。

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爸爸都這麼忙。

嚴:你爸爸當然忙,既是演員又是導演。

鮑:因為當時拍戲要現場收音,都是夜班。白天我們上學,他們還沒回來。晚上我們放學,他們又上班了。永遠很難見到爸爸媽媽。收音一定是夜班,因為靜。所以片場有很大的「靜」字。我經常問爸爸,是不是因為你經常看到靜字,所以把我取名叫靜?

嚴:我會看爸爸(即著名作者、編輯嚴慶澍[1919-1981])的專欄。他會寫兩種小說,一種是香港現代小說,另一種是《金陵春夢》(按:反蔣小說)那種,不可能看得完。他寫現實小說時,我覺得像在寫我們,太真實了,如果寫《金陵春夢》那種,又好像在跟我講故事。

鮑:你爸爸寫的東西真是厲害。不過,我其實最喜歡看故事書。而印象最深刻的則是《牛虻》(革命小說,愛爾蘭女作家Ethel Lilian Voynich的作品)。讀後我震驚得不得了,原來可以有這樣的人性、宗教。一個神父可以這樣出賣和殘害自己的親生兒子,就因為他是革命者。我一生人做不到牛虻那樣。我常常覺得現在缺乏了一個牛虻,牛虻最出名就是可以將自己的理論講出來,然後拿另外一個自己來打,使真理打出來。他是這樣的革命者,思維很犀利,影響我很大。我對宗教的態度也是由這本書而來。

嚴:當時我看很多很多書。《西遊記》看了很久才知道是《西遊記》,因為封面沒了。

鮑:我也很喜歡看電影,那時真是看了很多西片,因為那時流行。

嚴:但不能告訴爸爸媽媽吧?

鮑:是啊,是自己偷偷去看的。我比較大膽,因為知道他們不會看。

嚴:六七之前,我記得我去看《仙樂飄飄處處聞》(The Sound of Music,1965)。看完回去叫同學去看,誰知他不但不肯去,還告我一狀。我記得上課之前,我班主任叫施SAN,說:「你過來,你爸爸這麼好,你媽媽這麼好,你為什麼要去看西片?」我說我去學英文嘛,那齣戲教人ABC嘛。這樣反駁。跟着就開始「暴動」,沒看電影了。

鮑:學英文那齣電影的確很好,非常簡淺。《沙漠梟雄》(Lawrence of Arabia, 1962)算是給我很大啟發的電影。就是當革命被這種「傻瓜」成功了之後,他們是不懂得管理國家的。打生打死,等到革命勝利了,大家都不懂,你管水、他管電,就亂了,印象深刻,革命之後也不一定管理得好。我弟弟在大陸沒有機會看任何西片,所以每逢暑假我回去見到他,就把看過的西片由頭到尾形容一遍,讓他好像看過一樣。看邵氏、電懋(當時非左派的兩大電影公司)的電影就不怕被人知道,跟看西片不同。

嚴:左派電影、右派電影對我們來說很模糊,都是標籤性的東西,六七之後愈來愈淡化。後來進入TVB做事,慢慢更加沒有分別。當時,長、鳳、新(當時三間左派電影公司)與邵氏、電懋幾乎可說是平起平坐,不覺得會受威脅。

鮑:其實,當時看西片的風氣比較大。六七之後,文革時期,長、鳳、新電影始終都是比較樣板。其實之前是不會的,後來學了文革的那套,題材硬邦邦的。我覺得是上層與社會脫節,特意在香港電影中搞工人階級鬥爭,與市民的距離很遠。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嚴浩、鮑起靜對談 6(按此閱讀嚴浩、鮑起靜對談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