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耀基:人文教育在現代大學中的位序(上)

我想強調的是,在科學大勝之下,大學知識結構成為一個「認知性的複合體」,出現一種排他性的「知識的科學範典」……這當然是不合理的。
說真的,科學威力是愈來愈厲害了。社會學家格爾納說:「過去的科學是在世界之中,現在的世界是在科學之中。」由此可見科學在今日的重要性。科學的發達,使我們對「人」的看法都變了。我們中國以前講「人」,總是跟動物來比,並以此顯出人之為萬物之靈。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稀?」(《孟子·離婁下》)不過,今天的問題不是人跟動物有什麼不同,是人跟機器有什麼不同。
 
今天應該說:「人之所以異於機器者幾稀?」這話如何理解?今天的人,如果肺不好,沒關係,裝個小機器就得了;哎呀,我的心痛,沒關係,換個小機器;胃不好,也換上個小機器吧。但問題來了,你的身體器官換一個兩個的,沒人說你不是人,可是你五臟六腑個個都換了,甚至最近英國有個人身體裏放入了晶體芯片,那你到底是機器還是人呢?這使我們不得不思考科學這個大問題了。
 
科學與人生是愈來愈不能分了。我們現在使用手機,千里之外可以傳音,它不僅把時空改變了,也把我們的人文世界改變了。我們誦讀唐詩,有很多是詠別離的 ​​,詩中感情之纏綿高遠,真難消受!可是有了手機,雖然還是有離別,但很難有離情了。你去美國,到了那邊給我來個電話,就這麼一句:「哦,你現在到了。好,我現在吃飯呢,再聯絡吧!」古人的離情別緒全不見了,你不會像杜甫送友人那樣,寫出「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這樣深情無奈的詩句。那時隔了山,就音訊不到了。
 
現代科技把這些物理條件都改了,你能說科技沒有大影響嗎?不過,是不是我們的人文世界就因此完全貧乏了?那也不是,換個角度,有時可能更豐富了。我們可能不再為離別太傷感,也因此少了離別的詩詞,但是我們為其他的事情也許會多一點感觸。人間是不會沒有情的,因此也不會沒有文學。
 
我想強調的是,在科學大勝之下,大學知識結構成為一個「認知性的複合體」,出現一種排他性的「知識的科學範典」。即是說,什麼都以科學為尺度,一定要是屬於科學的東西才算「知識」,對科學的崇拜導致了「科學主義(scientism)」。科學主義,不僅認為科學是知識的一種形式,而且把知識與科學等同起來,科學即知識,知識即科學。事實上,現在一般人的思維已經逐漸接受了這種科學主義。不僅在中國有此現象,在全世界都有這種趨勢。
 
這當然是不合理的。其實,知識(knowledge)可以有多種不同的屬性,科學性的知識之外還有其他的知識。在這種科學即是知識的意識形態下,任何一種知識都必須掛上科學的面貌或者盡量使其「科學化」,才能享有「知識」的地位。社會科學一開始就有強烈的科學化的傾向,即用研究自然世界的方法來研究人間社會。
 
(明天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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