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連結:人文教育在現代大學中的位序(上)
(承上文)
科學不但進入社會科學領域,使社會科學科學化,還進入到人文領域了。譬如研究唐詩,有人用電腦來幫忙,看看其中多少個「的」字,多少個「之」字,然後再進行「科學」分析。這種研究有沒有價值,不是我要說的重點;我所要說的是,在科學主義的意識形態下,人文學研究要藉光於「科學方法」,才能顯出它的「科學性」,才能取得知識的合法地位。
問題在哪裏呢?簡言之,這就是「知識的科學範典」的問題。這是對人文學一個非常深刻的挑戰。劍橋大學有名的歷史學家 Plump 教授說,在科學主義的知識範典下,人文學者已經被剝奪了作為一個知識人的「知者」(knower)的位置了。他認為這是文藝復興以來對人文學者的最大的壓力。哈佛大學人文學者布什(Bush)說,今天的人文學者好像是跟在凱旋的知識隊伍中的一個步履蹣跚的落後者,也像一個空蕩蕩的博物館中的一個孤獨的看門人。當然,布什教授是怏怏不快的。請問,我們中國的人文學者的形象又如何呢?我的問題是:人文教育在現代大學應該怎麼定位?
首先,我要勸人文學者千萬不要亂批評科學家,千萬不要亂批評工程師。 (笑聲)為什麼?簡單說,他們是有貢獻的,是很重要的。我們常聽人說「科學這東西害人」,但這話有多少人真會信服呢?今日人類的文明是離不開科學與科技的。在今天的文明結構裡,如果不談科技,任何談論都不會深刻的,都是空的。人文學者千萬不要以輕蔑科技來抬高自己,我們必須承認科學技術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貢獻。科技的發展一日千里,對人類文明性格的影響也愈來愈大。
誠然,我們對科技有時候也會不開心。昨天晚上月亮很圓,但我一看上頭有一面美國國旗,就感到不是味道。以前讀到「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詩句,就有無窮詩意的想像。美國的國旗上去之後,我就再看不到美麗的嫦娥了。科學家告訴我們上面沒有嫦娥,沒有美妙的月宮。科技把我們詩的想像的世界改變了,這不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嗎?
無疑,科學對自然世界的事的確取得了最大發言權。我們要再問,科學對人間社會的事是不是同樣有最大發言權呢?有的社會科學家就認為,人間社會一樣可以用科學方法來找到規律,人間社會的事一樣可以交給科學來處理。但是,社會科學到現在為止並沒有發展出類似自然科學的律則。
有人說這是因為社會科學年輕,還沒有出現牛頓,於是就有人在車站等待社會科學的牛頓到來。但也有人不這樣想,認為乾等社會科學的牛頓的到來是白費心機的。這不是牛頓會不會來的問題,你根本等錯了車站!但是我們還要問:到底哪一種學問才有權說掌握了人間社會的知識?科學無疑是其中一種學問(知識),但是科學不能是壟斷性的學問,也即不能用自然科學的知識範典來理解、探索人間的社會。 《紅樓夢》裡有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是說了解人間世界的經驗與體認就是學問。這是不是科學知識呢?不是!
在科學的知識範典下,不是科學的知識就被剝奪了知識的身份。現代大學是產生、發展與傳承知識的地方,因此很多傳統的學問在大學裡都沒有立足之地了。但大學教育所包含的知識不是也不能僅限於科學範典所規限的知識。
近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有個很有意思的報告,提出21世紀的教育應該注重的四個知識維度:第一,learning to know,學習怎樣去理解;第二,learning to do,學習怎樣去實踐;第三,learning to live together,學習怎樣與人相處(包括怎樣與自然、與動物相處);第四,learning to be,學習怎樣成就自己。就這四個知識維度來說,科學的知識有助於 learning to know 和 learning to do,但未必有助於 learning to live together 以及 learning to be。我們應該了解,知識是多維度的,把知識規限於科學知識,不啻把知識單維度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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