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所講的題目中的「現代大學」,是指西方18世紀啟蒙運動之後,在19世紀世界上出現的那種新的大學。
現代大學起源於西方中世紀的大學。往往很多人認為西方中古是一個黑暗時期,過去的許多歷史學者都這樣講。不過現在很多人不再認為西方中古是那麼黑暗的了,至少中古時代有一盞一盞的明燈,那就是大學。西方中世紀的大學,規模很小,知識的結構也很簡單,學問就是講「信仰」,基於基督教文明,經過文藝復興時代,人文的地位提高了。到了17世紀科學革命之後,大學的知識性格又轉變了,由「信仰」轉變為「理性」。這是一個極大的轉變。
到了19世紀,科學作為一種知識已經獲得全面勝利,這對大學的知識結構產生了根本性的影響。科學進入了大學,與人文平起平坐了。這裏我想起一個故事。 19世紀末達爾文發表了物種進化理論,當時科學界的一位名士叫赫胥黎,把達爾文的理論普及化,影響極大。有一次赫胥黎在牛津大學演講,許多打扮入時的漂亮女士都慕名而來,但當聽到人是由猴子變來的時候,就有幾位女士驚疑得昏倒了。
現代大學知識結構之轉變,除了自然科學在大學教育裏取得了重要地位之外,從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中葉(1850~1945年)這段時間中,社會科學這個新知識領域也成功地出現了。社會學之父孔德講過,人類社會的發展是從神權到君權到民權。自然科學是研究自然的,社會科學是研究人間社會的,這也是現代大學的知識結構的一個新拓展。
現代大學中,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是三個最主要的知識領域,然後就是專業學院的發展,這是今日研究型的綜合大學的知識框架。劍橋大學有個很出名的小說家,也是很出名的科學家,叫斯諾,他寫書說劍橋出了問題,出現了兩個文化,互不通氣。就像一個分裂的人,這邊是人文,那邊是科學,中間是一道牆。斯諾批評人文學者根本不了解科學,卻要反對科學。他提出的兩個文化的問題,在當時劍橋產生了很大衝擊。這個問題到大西洋那邊的美國也一樣引起爭辯。
實際上這是現代大學共同的問題。在現代大學裏,科學與人文之間的緊張性是普遍存在的。其實,今天的現代大學中,除了科學、人文,還有社會科學。社會科學的知識性格在科學與人文之間,研究社會科學的學者本身對科學與人文也有畸輕畸重。我是從事社會科學的,夾在當中,情況不頂好受。我比較傾向於人文。不過話說回來,有點緊張性不一定是壞事,這種緊張性往往會產生有創造性的思維。
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胡適講「德先生」(民主)與「賽先生」(科學)來到中國。德先生的命運不是那麼順利,更不是飛黃騰達,但是賽先生一到了中國就不得了了,變成萬能博士,到處橫衝直撞,每個人都崇拜它。賽先生成了新的神,當然也影響到大學的整個知識的結構。
現在很多人把「Humanities」譯成「人文科學」。的確,加上「科學」兩個字似乎給「人文」增加了光輝,但我認為這個譯法是有問題的,應該譯成「人文學科」。誠然,現在人文學科逐漸地受到科學的侵蝕,連人文學者的思考方式也不知不覺地科學化了。不僅人文與科學之間的緊張性愈來愈大了,其實所有的學問都受到了科學的影響。就像胡適早已看到的,「賽先生」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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