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文大學前校長、現任中大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莫慶堯醫學講座教授沈祖堯教授指出,完全封鎖經濟,等到全世界確診數字降至「零」才重啟經濟,是不可行的,這中間要取得一個平衡,而現在的生活型態已經改變,例如以往經常飛來飛去開會,現在視像會議也不錯,這是我們必須接受的新常態。
沈祖堯教授明年4月將出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醫學院院長及高級副校長。他接受本社訪問時表示,儘管新冠病毒與沙士(SARS)同樣是冠狀病毒,可以說是「兩兄弟」,但新冠病毒死亡率較低,發病率則較高,而病情往往不算很嚴重,很多人只有輕微不適,甚至沒有病徵,「這才是難以控制新冠病毒傳播的原因。」他說。
他解釋,感染傳染病者若是很快病危甚至死亡,像非洲的伊波拉病毒,是很難傳播得很遠的,因為一旦出現疫情,可能整條村都要封鎖隔離。像新冠病毒的病徵輕微,加上病毒在桌面、手機或任何平面都可存留很久,構成很大的問題。
由於今次是全球大流行疫情(pandemic),加上西方國家有很多人一直不願戴口罩,又或海關防疫不嚴,外國防止不了疫情擴散,很容易會傳回來。
「與2003年的沙士相比,今次疫情香港的死亡率(截至11月30日為109人)較沙士(299人)低得多,但經濟上的「死亡率」卻厲害得多。
病毒引起免疫系統過分反應
沈祖堯坦言,在疫苗出現之前,比較有效的治療藥物仍然是瑞德西韋(Remdesivir),連美國總統特朗普也用這種藥。其他的只能算是「試驗性」的治療方法。與沙士(SARS)相似,新冠病毒本身也有破壞性,但比沙士更厲害的,是病毒會引起體內的免疫系統過分反應,免疫系統會殺死自己的細胞,包括肺部、腦部、腎臟和腸臟等,治療起來頗困難。如果只是病毒,用藥殺死即可;如果只是免疫系統,抑制免疫系統即可。現在一方面是未有一種藥能夠針對性地控制病毒,但抑制免疫系統又怕病毒長驅直進,或者引發其他併發症。所以,新冠病毒在治療上比較困難。
傳染病與其他慢性疾病很不一樣的地方,是很難進行隨機雙盲的研究,因此在藥物研究方面有一定的困難,目前最大希望是可以預防,無論是用疫苗抑或公共衛生的手段。
至於香港應對疫情是否令人滿意,沈祖堯指出,新冠病毒的處理比沙士難,疫情不只在一個地方爆發,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來香港,因此海關防疫最重要;關口守得好,本地確診的個案便減少許多。香港人的防疫意識高,令本土的病例相對容易控制,老人院等是例外。可是,如果關口守不好,旅客無論乘飛機抑或坐船來港,一旦疫情爆發,要投入照顧一個病人的人力物力,起碼是照顧一個普通病人的四、五倍。如果一次過有1000人確診,香港的醫療系統便會崩潰,所以新冠病毒病的確診數字一定要維持在非常低的水平。
新一波疫情 隨時可能爆發
沈祖堯不認為新冠病毒會完全消失,未來人類可能要與病毒共存,就像流感病毒一般。隨着愈來愈多人體內有抗體,加上疫苗的出現,但接着病毒可能又會出現變種,間中也會有輕微的疫情爆發,這或許會成未來的新常態。
他又強調,並不反對中醫,「我骨痛也會去做針灸的。」,他説,「但我真的看不到一個很科學化的數據,說明中藥可直接影響新冠病毒,或者可以縮短患病的時間。」
他說,2003年沙士肆虐時,世界衛生組織組團訪京,他也應邀參加。北京方面有七個複方,藉此觀察不同的中藥如何影響沙士病毒,只可惜中藥很難做隨機雙盲的標準。
「一些數據讓我們看到,白血球增加好像快了一些,但缺乏數據顯示死亡率或多少病人進入深切治療部,這些重要的clinical outcomes(臨床結果)看不出分別,」他說:「我不反對中醫藥作為療養的手段,或者復元階段作調理用,但科學上我看不到一個確實的數字。不過我想不少市民也會自行服用中藥,我相信這並不會影響健康。然而中藥作為主要藥物,或者作為配方的組成部分,暫時來說證據仍不足夠。」
沈祖堯同意袁國勇教授所說,應該針對高危群組進行重覆性的檢測,至於全民檢測則有一個問題,第一,如果採樣方式不好,會出現假陰性的情況,那就會變成「白做」;第二就是每次檢測,即使是陰性,也只能維持數天;之後隨時可能會受感染。
「如果700多萬市民每周都檢測一次,當中涉及的費用、人力、物力實在很難想像。因此,集中在高危地方如海關、老人院、碼頭等重覆又重覆檢測,這是比較可行的辦法」。
人手不斷流失 公營醫療之殤
那麼,公營醫療有沒有需要改善之處?沈祖堯坦言,醫管局自90年代成立,到現在依然有許多問題,但整體來說,醫療服務是優良的,「但我們卻成為自身成功的受害者(the victims of our own success),因為吸引很多病人來看病的同時,醫療系統卻無法無限量擴大;無法在吸納更多的病人的同時,又有足夠資源服務大眾。不過,今時今日我覺得最大的問題,就是人才的流失」。
因為私立醫院高薪「挖角」,年輕的醫生、護士流失很多,尤其是專科,例如手術室、做內窺鏡的經驗護士,很容易就給人「撬」走。有些國家,像澳洲甚至邀請護士申請移民,這對公營醫療很不利。醫生方面也是青黃不接,30至50歲,年紀不大而有經驗的走得最多,這些醫護都是主力,有些完成了訓練便離開,都令公營醫療很困難。
沈祖堯相信,隨着大灣區的發展,從海內外輸入人才是必然趨勢。「當然,首先希望照顧到本地醫療人員的情緒,以及他們覺得要保持醫療水平的想法。」然而,「大灣區各方面的融合,不可能只有醫療服務是例外,香港也有數十萬市民在大灣區居住、上班或退休,他們也需要醫療服務,我覺得這是個無可避免的趨勢」。
群體免疫即無作為 封城才有效
他又認為,內地果斷封城防疫,在疫情初期是「即時見效」的。許多外國期刊例如Science都指出,封城是最有效的防疫方法,但這只能夠是一段短時間,例如一個月,而在西方民主國家,封城是有一定困難的。
但是,完全不當一回事也不可行,「你看美國,感染了920萬人,死了超過23萬人,豈能完全當無事發生或當作流感呢?英國最初也主張herd immunity(群體免疫),但這會拖垮整個醫療糸統的,其他非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人也要承受苦果。因此,因為經濟理由當沒事發生是不行的。但是,完全封鎖經濟,要等到全世界確診數字降至『零』才重啟經濟,也是不可行的,這中間要取得一個平衡」。
他又說:「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改變,例如我們以往經常飛來飛去開會,現在視像會議也不錯;我想這是一個新常態;以前覺得上班要回到寫字樓,現在留在家中一樣可以工作,home office也是一個新常態,世界已經不再一樣。更重要的是,因為有許多新科技出現,可以幫助追蹤密切接觸者,但同時亦出現關於私隱的爭拗,為了一個流行病,我們是否願意付出這個代價?這是一個需要全社會去討論的一個議題。」
沈祖堯簡介
畢業於香港大學醫學院,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生命科學博士,香港中文大學醫學博士。2010年獲委任為香港中文大學第七任校長,中國工程院院士。 1985年加入中大教學醫院威爾斯親王醫院擔任醫生。1992年加入中大醫學院擔任內科學系講師,其後獲晉升為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講座教授及系主任、醫學院副院長(臨床)、醫學院副院長(常務)。2008至2010年出任逸夫書院院長。2007年獲委任為莫慶堯醫學講座教授,以表揚他在預防及早期診斷與消化系統相關的癌症方面有傑出貢獻。 2003年非典型肺炎疫症爆發期間,沈教授積極進行抗疫工作,與另外兩位香港醫生同被《時代》周刊譽為當年的「亞洲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