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使命」的現代化

所謂「士」,是「士農工商」,是四民之首,錢穆說是「中國社會所獨有」,西方人不易明白,其定義有七個「非」:「非貴族、非軍人、非官僚、非富豪、非宗教信徒、非專門學者、亦非一般庶民」。只是「讀書識字」,不是「士」,要「讀書明理」才合格。所謂「士」,是「一群立志達道的人」,最能代表是北宋范仲淹……
1955年錢穆在日本東京大學演講,主要是講中國社會的傳統觀念和「士」的使命,其中內容在《國史大綱》中都有提及,本文意在將其融匯貫通,只怕力有未逮,首先,中國傳統觀念,是希望「以學術來領導政治,再由政治來支配經濟」,從創造一個合理的,以達到完美的人生為目的的社會,這基本上就是幾千年來的「中國夢」,但弊端是「安而不強,足而不富」,近世200年遇上「強而不安,富而不足」的西方社會,乃有「巨獅不醒」的痛苦。而中國社會自秦統一全國之後,就是「士人政府」在管理。所以「士」沒有當好自己的使命是主因,若說「士」之上還有一個皇帝。2015年正是中國最後一個皇帝袁世凱稱帝百年之年,將錢穆60年前寫的文章和《國史大綱》並讀,並未過時。
 

四民之首——士

 
所謂「士」,是「士農工商」,是四民之首,錢穆說是「中國社會所獨有」,西方人不易明白,其定義有七個「非」:「非貴族、非軍人、非官僚、非富豪、非宗教信徒、非專門學者、亦非一般庶民」。只是「讀書識字」,不是「士」,要「讀書明理」才合格。所謂「士」,是「一群立志達道的人」,最能代表是北宋范仲淹,創「秀才教」,「以天為己任」,「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乃士之性格。其他特性亦可見諸於通行於世的名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士可殺,不可辱」,「士為知己者死」,「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最怕「士無鬥志」,這是清末為甚了。
 
《論語》「子路」篇亦兩次討論了「士」,第一次是子貢問「士」,孔子說:「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等而下之是「宗族稱孝,鄉黨稱弟」,「言必信,行必果」,「市井之人不復可為士」是朱熹的註解,所以士的要求也很高的,這段對話最後一問,是問孔子對魯國管理人三桓的意見,「今之從政者,何如?」孔子說:「噫,斗箕之人,何是算也!」在孔子眼裏,「士」的要求蠻高的。另一條是子路問「士」,孔子說:「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這是故意補子路性格之不足,切切誠懇,偲偲詳勉,怡怡和顏,都是子路平日做不到的事,孔門弟子去當「士」,也有不足之處也!朱熹註解:「兄弟有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
 
研究中國歷史可以從研究士以動態,士如何產生和士有何地位,士如何滲入政權,掌握政權,都可以從《國史大綱》中找出來,錢穆將中國歷史分為五期,其實加上現代社會,可以是六期,它們分別是,(一)封建社會;(二)遊士社會;(三)郎吏社會;(四)門第社會;(五)科舉社會;(六)現代社會;這六個階段,士的使命如何,在國家在社會的真責任和真地位如何,正直接影響國家的盛衰,比古代皇帝更甚!
 
下文是每一個階段,加以說明:
 

一、封建社會:由西周至春秋(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476年)

 

中國封建乃西周王室完成其統一大業之後所產生的政治制度,乃由上而下,和西方的由下而上,是兩回事,而中國封建的崩潰,乃因平民社會中產生大批自由學者而發生的。春秋242年,是古代貴族文化發展到最高點的時代,錢穆稱為「一種極優美、極高尚、極細膩雅緻的時代」,但貴族階級的崩潰,平民階級的崛興,是貴族文化醖釀的應有後果。中國學術之黃金時代,是沿襲春秋貴族的舊生計, 「精神命脈,一氣相通」,我們熟悉的先秦諸子,是這時代的代表,孔子、墨子的政治生命欠佳,但他們的弟子都是當代的士,子貢、子路、子夏莫不可有其地位,諸子百家爭鳴,但貴族仍為主導,「晉有叔向、齊有晏嬰、鄭有子產、宋有向戌」,都是當時之士。
 

二、遊士社會 即戰國時代(公元前475年至前221年共246年)

 

戰國新興平民學,不是推翻貴族學,只是「異樣翻新、遷地為良」,此乃「中國文化一脈相承之淵博大處」。這期間出現的孟子一樣不得意,成功登位是商鞅變法,後有蘇秦、孟子說:公孫衍、張儀「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還有魏文侯用子夏、田子方、段干木,齊國更有稷下制度,大量養士。戰國中期,貴族與遊仕在社會上地位倒轉,根據《國史大綱》,此期的遊仕可分五派:(一)勞作派的許行、陳仲;(二)不仕派的田駢、淳于髠;(三)祿仕派的公孫衍、張儀;(四)義仕派的孟軻,儒家正宗;(五)退隱派的莊周;這五派的平民學者的聲氣和地位,超於春秋的孔子、墨子之上。到戰國末年,學者思想反遊仕反文學,出現了老子、荀子和韓非子三派理論,而荀子理論,直接影響了兩漢,主張「以聖王為師,以王制為是非之封界,主定學術於一尊。」平民取代貴族,為漢代平民當皇帝,開了先路。
 

三、郎吏社會 兩漢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20年共426年)

 

兩漢以學校為中心,「學術」和「吏治」成為社會秩序的核心,漢文帝時出現賈誼,「陳政事疏」、「揚文教,移風俗」。漢武帝時重用了董仲舒,有「天人三策」,黜百家,立五經博士,此輩對政治發生重大影響,乃起「學術」指導「政治」的先聲,從此士人參政,「公卿朝士,名儒輩出」。
 
漢代歷朝,為相者皆一時大儒,不過今人已不復知王吉、貢禹等大名而已。兩漢定制,凡進入國立大學中的優秀青年可以分派到中央政府為「郎」,成績較次者,則派遣到其所從來的地方為「吏」。郎是中央皇室的侍衛集團,吏則隷屬於各行政首長下的各門公務人員,在吏之中,成績卓越者,仍可提拔至中央為郎。兩漢不同處,是西漢社會是流動的,而到東漢末,出現了世家大族。但東漢初年,光武帝本身家是太學生,他的同學鄧禹和手下寇恂、馮異、馬援、賈復、耿弇等人、大半都是通儒,朝廷對儒學的極度提倡,較之而漢遠過。
 
博士弟子漢武帝時僅50人,到王莽時,傅士弟子18,000人,士的階層大盛可見。太學生群聚京師,乃有清議,此輩太學生與朝廷大臣聲氣相通,「其言論意氣」,往往足以轉移實際政治的推移,清議之外,又有門弟,累世公卿出現,楊彪一族,四世三公,袁紹一族四世五公,東漢士族重私人和家庭道德,但救不了王室傾覆。
 

四、門弟社會,魏晉南北朝(公元220年至589年共369年)

 

漢末群雄基本上是當時著名士族中人,袁紹、公孫瓚、劉表、劉焉、袁術,甚至諸葛亮亦是名士,但沒有人要一個統一的國家,大家離心離德,中國只有沒落。曹魏司馬晉政權,腐化黑暗、不光明、不穩定,談不上法治,出現了竹林七賢等名士,無助政權穩定,乃有胡人南下,文化中心長安洛陽俱毁,復興要等200年後的元魏孝武帝這位鮮卑皇帝重建洛陽。
 
此前北方大族,紛紛南渡,王敦、王導助司馬家建立政權,乃有「王與馬,共天下。」南方門第,以王謝朱張四家為盛,北方則因元魏統一96年後,進行漢化,北方門第乃可發功,范陽盧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河間刑氏、渤海高氏、太原張氏都是世族。元魏雖亡,北方文治勢力進展無可擋,西魏出現蘇綽和盧綽兩大儒,以周禮定官制,「六條詔書」成為官吏新經典,北周繼續漢化,漢人士族更得勢,「從學術影響到政治,回頭再走上一條合理的路,努力造出一個合理的政府來」,乃有隋唐大治。
 
(待續)

張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