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左」與「新右」之爭
Dear Eddy, 有一段時間沒給您寫信了,因為這段時間工作任務比較繁重,加上為了更加好地理解《現代世界體系》一書,我還提前看了一些關於歐洲歷史以及經濟學原理的書以作知識背景的鋪墊。現在算是初略地把該書瀏覽了一遍,有很多疑問也迫不及待地與您分享。 該書前三卷基本上都是講述資本主義以及霸權國家的的發展歷程,基本屬於歷史敘事。第四卷開始基本上是圍繞自由主義講述意識形態上的問題。但我就是不明白他所提倡「新左」到底體現在哪? 如果說「新左」是從書中所說的自由主義演變而來,有別於資本主義及激進主義,而在往後的發展裏逐漸吸收演變成「新左」。還是書中根本沒有提及,「新左」是在 20世紀後才出現的新的意識形態。但無論是哪一種,我單從網絡上簡單的介紹所了解,新左到底是一種社會主義在發展過程中自我完善的產物還是自由主義在發轉過程中馴服激進主義的結果,我個人似乎傾向後者。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我都覺得所謂新左似乎過於理想化,並且帶有濃濃的中國味道,加上書中所訴,無論保守,激進還是自由主義都沒有否認中央集權。以及目前中國給我一種足球上「推左走右」的過人方式,更加讓我覺得這似乎是一種從社會主義轉變成自由資本主義的美麗的謊言。 廣如
廣如:
我們必須弄清楚的是,上世紀中葉在西方興起的「新左」(New Left),與當今中國大陸流行的「新左」是完全兩碼子事!
前者(以法蘭克福學派 Frankurt School 為主)是尋求在蘇聯——特別是斯大林(港台一般譯史太林)——的那一套極權主義以外的社會主義實踐,重點是發揚社會主義中的民主內涵。但它到頭來敵不過權貴復闢所發動的「新右革命」,亦即 Thatcher 1979年上台和 Reagan 1980年上台所開啟的「新自由主義」浪潮。
至於後者,則是(以我粗淺的理解)大陸一些學者(也包括部分幹部)近年認為「改革開放」已經走過了頭,而「國退民進」、「放權讓利」等大潮已經(1 )導致巨大的社會不公義(包括貧富懸殊)、以及(2)讓西方霸權嚴重侵蝕我國的國家民族利益。他們極力反對將國企進行私有化,認為國企是對抗西方霸權的重要武器。
你曾經說我所倡議的觀點好像是「政治開放和經濟緊控」,與今天統治階層所推行的「政治緊控和經濟開放」剛好相反,這點我是大致同意的。表面看來,上述「新左」倡議「經濟緊控」與我的觀點好像相似,但他們並不強調「政治開放」,甚至歌頌毛澤東的那一套集體主義、泛政治主義和道德恐怖主義,所以與我所追求的可謂南轅北轍。 (一些人對「習帝」的推崇已經類似毛澤東時的造神運動,實在令人憂慮⋯⋯)
現代大陸的所謂「新左」和「新右」之爭是可悲的,因為兩者皆沒有包含對人權、自由、法治和民主的真切追求。當然,在現今的專制政體下,這些缺失有其現實原因,但我們千萬不要因此而受到迷惑,以為這是「非此則彼」的一場爭論。
新年伊始我收到了一份最好的禮物,因為《亞洲週刊》把我的最新著作《資本的衝動》選為「2014年十大好書」之一。我不久前已把書寄了給你,待你看後我們再深入討論書中的觀點。
我最近看的一本很好的書是中文大學政治系教授周保松所寫的《政治的道德——從自由主義的觀點看》。這書好像不能在大陸出售,請試試能否找一本來看看,要不我可以寄一本給你。
Eddy.
二、「離地」理論與「在地」實踐
Dear Eddy, 抱歉現在才給您回信,之前由於工作繁忙以及假期去了趟旅行因此耽誤了些時間。 《資本的衝動》一書終於看完,不愧是「2014年十大好書」,它幫我把之前閱讀的同類書籍都做了一次系統的梳理和歸類徵集。前兩部分幫我更深入地理解了資本二字,也解答了一些疑惑的地方。最後一部分幫我拓展了思維,也更加明白您的觀點與思想。我相信再過一段時間,結合一些實際的經驗再看一次此書,又會有一番新的感悟。我會大力推薦身邊的朋友閱讀。 另外,春節期間我獨自去了一趟歐洲,也算是見識了一下「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哈哈。有了對比,因此心中更加關心我國的一些現狀。您在書中其實都是從比較宏觀的角度出發,分析與整理。我想請教一下您,能否從微觀,或者比較貼近我們生活的角度出發去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例如您怎麼看現在的自貿區政策(因為我現在工作的地方就屬於新的自貿區,只是相關政策還沒出台)?還有外資企業不斷進駐,諸如零售、服裝,現在在廣州,本地的服裝、零售的企業能關一間是一間,相反同類的外企(特別是日企業)則像雨後春筍一般遍地開花;還有從佔中到反水客這一系列的問題,我都想請教一下您的意見。 期待您的指點 廣如
Dear 廣如:
很高興收到你的回覆,並知道你曾趁春節歐遊。推薦你一看梁啟超寫於1919年的《歐遊心影錄》,然後對比一下你的所見所聞,這應是頗有意思的一回事。
當然遊歷不能取代閱讀,例如希臘新政府如何與德國所領導的歐盟周旋(一個國家層面的債務、主權與階級利益分配的複雜問題),便是更多遊歷也不能揭示的。
你提出的具體問題,香港的年輕一輩稱為「在地」的問題;而我在書中的分析與建議,往往被批評為「離地」,亦即過於理論而不切實際。但我畢生的信念是:理論與實踐必須並進而不可偏廢。書生論政紙上談兵固然於事無補,但缺乏理論基礎甚至基於謬誤理論所作出的行動,可能造成更大的禍害。
有關自貿區的設立和外資的進駐,我當然明白為政者的「引入競爭」、「鯰魚效應」、「技術轉移」、「槓杆原理」、「師夷之長以制夷」、「置諸死地而後生」、「衝出國門」、「與世界接軌」等漂亮的說詞,卻也明白到貪污腐敗、官商勾結、利益輸送、「資本家沒有國籍」以至「侵吞國家資產」、「現代琦善」等的醜陋現實。我認為我沒有能力提出比你們這些處於前線的人能夠提出的更切實建議。我所能夠做的,是提供了一個較為紮實的歷史和理論基礎,好讓年輕一輩明白我們面對未來時有什麼選項。而最重要的一點當然是:「一切如舊不是一個選項」(馬照跑、舞照跳,死路一條!)。
其實以你過去一年來所看的書籍(周保松的《政治的道德—從自由主義的觀點看》讀了沒有?),你已經有足夠的理論和知識基礎進行一些初步的分析。如果你能夠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作出經常的交流和討論,也許能夠提出一些真正「在地」的行動方案也說不定。(當然要謹慎行事,以免被人扣帽子。)
農曆年前透過了一位朋友的安排,與一班來自大陸和台灣的「托派」年輕人交流了一個上午。今天的兩地竟然還有人以「托派」自居,實在令我頗為詫異。但談將下來,其實大家在追求社會公義和深度民主方面分別不大。事實上,大陸、台灣、香港以至全世界的不少年輕人都在醒覺,我們必須為這種醒覺而繼續努力。
請代我向你爸爸、媽媽和祖母等問好!
Ed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