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是最容易看管的動物,因為羊傾向緊跟領袖,領袖去哪裏,其他的羊也會跟着去哪裏,從來都不會懷疑,不會有獨自的選擇。因此,人只要操控住領頭羊,就可以操控整群羊。一個牧羊人,帶兩條狗,就可以看管過百隻羊。羊這種行為模式,被人稱做羊群心理。
不過,羊群心理一詞,大多數時候都是拿來形容人,而不是形容羊,因為人也會有羊群心理。人群愈多的時候,這種心理就愈嚴重。
領頭羊大多數是羊群中年齡較高,體型較大的母羊(公羊不太合群)。年紀大代表有見識,體型大代表有實力,那跟着牠就一定較安全。再者,其他的夥伴都好像在跟着「他」,這麼多「人」的選擇,應錯不到哪裏去,而且錯了也有這麼多「人」一起錯,不會被「人」笑話。
一窩蜂皆因不願「執輸」
這種行為,人在進行經濟活動時,很容易在市場上看得到。譬如某個經驗豐富,往績較佳的基金經理看中了某隻股票,其他的投資者就會一窩蜂的去跟,不管自己對這個行業與這間公司其實一無所知,一於人買我亦買,以免「執輸」。
在樓市也有這樣的現象,當買樓的人多到一定的臨界點之後,人們之間就會出現一種互為影響,互相肯定的情緒,並會逐漸變成一種不容易動搖的信念,迷信樓價會無休止地升下去。在投資市場上,只要多人信,市場就會按人們的信念去自我完成。因為,資金會追逐利潤,會流向資產價格上升的地方。結果,資金流入得愈多,價格升得愈快;而價格升得愈快,反過來又愈能吸引資金。這種現象,助長了羊群心理。
人多就很容易失控
人在市場活動胡亂跟風,大不了造成經濟上的損失;但當人在進行政治活動時,若一樣沒法獨立思考,不敢反潮流,那就很有機會演悲劇,付出的代價更大。歷史上很多大規模的群眾運動都顯示:當很多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人很容易會瘋狂。平時不敢做的壞事與殘忍的行為,人多一起做的時候,就不會有犯罪感。文革時期,紅衛兵鬥父母、打老師的行為都是在一大群人一起集會時進行的;私下個人面對面的時候,他們絕不會這樣做。
由此可見,搞群眾運動是很容易失控的,是非常危險的。然而,搞革命的人都得搞群眾運動,當合法的權力尚在執政者手裏,革命者惟有靠發動群眾進行公民抗命,靠人多勢眾去逼當權者讓步,或逼當權者落台。歷史上成功的革命,都得借助群眾的力量。
可惜,群眾一旦發動起來後,往往連革命領袖也控制不住。法國大革命的第一批領袖,絕大部分都被送上斷頭台。甘地發動的不抵抗運動本來是和平的,但群眾一匯聚,就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最後更演變成教派衝突,互相殘殺。可見人群心理遠比羊群心理危險。
傳媒責無旁貸
談到羊群心理,想起德國的政治學者——伊莉莎白・諾爾-紐曼在傳播學上的貢獻。1974年她發表的那篇 “The Spiral of Silence: A Theory of Public Opinion”(〈輿論的沉默螺旋〉),對現代傳媒的作用有深刻的描述。她相信,只要傳媒把某類意見標榜為多數人的意見,就能使其他有不同意見的人閉聲,不敢再表達自己的意見,造成惡性循環;最終令傳媒標榜的意見,真的變成社會上唯一能夠聽到的主流意見。她稱這類異見者愈來愈不敢發聲的環境為「沉默的螺旋」。
人類文明從一開始的時候,就過着群體的生活。個人敵不過很多兇猛的食肉動物,人需要群體的保護。一旦被群體遺棄,個人就死路一條。因此,人從心底裏就害怕被孤立,而群體亦習慣以孤立的方式,去威脅與大多數人不一致的人,逼他們向群體制定的取態就範。這種現象不旦存在於古代社會,即使到了今天,我們的社會,一樣存在着這種現象。
現代人一樣恐懼被群體孤立,這種恐懼驅使人無時無刻都得觀察及評估其他人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取態。由於個人的接觸面有限,所以人只能依賴傳媒,以傳媒吹捧的專家、權威與民意領袖的意見為依歸。一般人只有在與專家、權威、與民意領袖的意見保持一致的時候,才有安全感,才不虞自己會被孤立。
誰才有權威,誰才可以被視作某一方面的專家,誰的意見最有群眾基礎,一般人都不懂得判斷,他們只是看傳媒上哪個人出現得較多,如果不同的傳媒都找他,問他對事情的看法,那他發表的意見自然會被視作可參照的意見,說出來也不愁沒有認同的人。
意見的造王者
然而,這些權威首先是傳媒編採人員的選擇,反映的是傳媒編採人員的取態。傳媒可謂是意見領袖的造王者。所謂社會輿論,大部分都是傳媒打造出來的。正正因為傳媒有這種能耐,每當出現激烈的政治鬥爭時,各派政治力量首先爭奪的,就是傳媒的控制權。控制了傳媒,就能影響民意。
控制了傳媒的一方,只要把支持自己的意見鋪天蓋地地在傳媒上展現出來,一般人就會視此為主流意見。而敵對一方的支持者,亦會誤以為自己已變成少數派,更加不敢發聲,最後跌落沉默的螺旋,難再翻身。此之所以,任何政治鬥爭都離不開傳媒爭奪戰。
然而,這亦不等於說,控制了傳媒就等於控制了一切。一個執政者如果倒行逆施,長期損害自己人民的利益,最終亦會被人民唾棄。江青在文革末期就被人民戲稱為「沒處躲」,即是說毛澤東一死,她就會沒處躲。結果確是如此。原因是人民透過自己的接觸與觀察,已開始意識到,身邊沒有一個人喜歡她。
當年,江青可牢牢地握住筆桿子(傳媒),但一樣無法左右大局,最終還是被捕伏法。可見沉默的螺旋是有轉到底的一天的。最終,只有真正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原文刊於《am730》,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