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資會公告2014年香港各所大學的研究評審報告的前一天（1月26日），《文匯報》不知從哪裏拿到一份只有政府、教資會及其成員知悉的有關機密文件，以三版篇幅，引述其中內容，批評香港大學法律學院在前院長陳文敏教授任內的學術研究標準遠低於中文大學法律學院。結論是陳文敏「不務正業」，把太多心思放在搞政治上，因此拖累了學術研究的素質，並指陳文敏包庇下屬戴耀廷搞佔中行動。
陳文敏的回應
香港大學現任法律學院院長何耀明發表公開信，回應有關教資會公布的研究評審工作結果，對有評論將香港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兩所法律學院比較表示關注。何院長引述教資會說「結果並非作比較用途，不應單獨使用……，對不同院校的質素分布概覽作出比較，既不公平亦不恰當」。他亦表示，港大法律學院履行對社會及法律專業的使命，或會影響以環球焦點為主的研究，但他對有關的取捨無悔。
陳文敏發表文章反駁《文匯報》及《大公報》對他的「瘋狂性的攻擊」，指這是試圖向港大施壓，阻止他可能出任港大副校長，更是嚴重干預院校自主、企圖遏制言論自由。他指在任內致力提高法律學院的國際水平，卸任時學院在世界排名第18位，足以證明其成就，他表示這個「文革式的批鬥」令一國兩制前景更暗淡。
其他學者的回應
與陳文敏共事的港大法律學院教授陳弘毅也參與不是正業的政治工作。例如他是基本法委員會委員，並經常就香港的憲法及政改問題發表意見。近日他提出的白票守尾門方案便惹起不少爭議。雖然他的政治立場與陳文敏的不同，但他替後者辯護，說「陳文敏同戴耀廷做的研究不會比其他教授少」。他又說：「以數量計，港大法律學院的優質研究遠遠比中大多。」
另一位與內地關係良好的學者、教育專家、前港大副校長程介明教授罕有地寫了篇與教育無關的評論文章，題為〈奇怪的政治推理〉。文章毫不客氣地評批左派報章攻擊陳文敏為罔顧事實，他說：「因為出了佔中領袖〔戴耀廷〕，就認為法律學院的人都在搞政治，對於法律學院的學者很不公平，也是一種侮辱。」他又指出，陳文敏在任內為內地法律界人士提供普通法培訓，「是誠心誠意以自己的專長，貢獻給國家的發展。難道說他不愛國？難道因為他對香港的政制有自己的看法，就把他推到敵對的一面？」
程文的結論擲地有聲：「有沒有想過，在中國國土上難得出現的、經過歷史考驗、蜚聲國際的法律學術機構，現在為了一時的政治需要，靠簡單的推理，帶着純粹的政治眼鏡，不顧事實，也不顧香港的現實社會和文化，就要把她抹黑？單靠幾篇評論和文章，一位受尊敬的學者就會變成敵對的人物？難道期望陳文敏因此就改變立場？難道期望香港人也群起而攻之？」
對陳文敏被批覺得沒有問題的學者，有反對佔中的科大經濟系教授雷鼎鳴。他以〈政治活躍分子當大學高層？〉為題，撰文暗示其評論可能會令人不同意，甚至遷怒大學的學者不應當上大學行政要職，避免「禍及」校方。雖然他說學者參與政治或評論時事沒有什麼不妥，但前提是這些言行「不應是違法或是不符合道德的」。
所謂不務正業只是政治推理
簡介陳文敏被批判事件及一些相關的回應後，現在輪到在下表達個人看法。
首先申報利益：我曾任教育統籌局局長，清楚教資會的運作，包括政府通常在開會前收到有關文件，例如涉及院校的研究評審報告。我認識上文提到的陳文敏、程介明、雷鼎鳴教授，但與他們只是點頭之交。我撰此文前沒有與他們討論事件。
陳文敏原來被批評的地方有兩點。第一，他「不務正業」，所以拖低香港法律學院的研究水平。第二，他的政治主張和行為，令他不適宜擔任院校管理高層（副校長）。（後來陳文敏被批評的過失包括涉嫌「迫走」兩位教授等，恕我無法不斷更新。）
就第一點，如程介明說，這是政治推理，不符客觀事實。我甚至肯定，沒有一位與陳文敏教授和程介明教授同等國際學術地位的學者會走出來，用經得起嚴格學術要求的理據去支持這個政治推理得出的結論。
政協副業會否影響研究正業？
不過我想就所謂政治副業影響研究正業的批評補充幾句。正如程介明說，大學學者各有自己的政治立場是常態。按自己的政治立場表達對時事的看法，就好像雷鼎鳴說，是公共知識分子的行為，沒有什麼不妥。我認為不妥的其實是雷鼎鳴設的前提：政治言行不應是違法或是不符合道德的。每個人，包括學者都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假如違法，他會受到法律制裁。假如行為不符合社會認可的道德標準，他會受到批評及承擔因此而導致的後果。不過，在政治議題上，香港社會（和其他文明社會）沒有一個絕對的道德權威。如果雷氏前提被大學採用，這會令掌握執法權力及自詡代表社會道德的政府，有藉口干預院校自主和學術自由。我希望這不是雷鼎鳴的意思……
就陳文敏的政治言行令他不適宜當副校長一職而言，我們可以從兩方面分析。第一，雷鼎鳴的政治活躍分子論其實不是批評者的重點。論政治活躍，陳弘毅較陳文敏有勝之而無不及。假如是前者獲推薦為副校長，我相信左派報章會表示深慶得人。所以陳文敏的「問題」不是他政治活躍，而是他活躍在不適當的地方。這點雷鼎鳴應該心底清楚，因為以往不少大學校長都有參與政治活動，例如擔任全國政協，而一直以來，政府和大學當局都沒有視此為問題。
必須警惕干預學術自由的言論
左派報章（和其他媒體）當然有言論及新聞自由，從任何角度，包括政治推理去批評陳文敏（或其他學者）。問題是：有多少香港人，包括大學的管理高層和學者（包括雷鼎鳴）會真心相信這次鋪天蓋地、連綿不絕的攻擊是個人行為？先有史無前例的教資會文件洩密，後有政府（包括特首辦、擔任教資會委員的行會成員張志剛及教育局局長）連表示尊重學術自由和院校自主的門面話也不出來說，此事豈是意見不同，各自表述這樣簡單？
特首梁振英在今年施政報告中批評《學苑》刊登主張港獨的文章，理由是「對偏離《基本法》的主張，我們也要有所警惕」。《基本法》第137條列明「各院校均可保留其自主並享有學術自由」。所以對有意圖衝擊院校自主及學術自由的言論，我們，特別是大學的管理高層及學者（無論持什麼政治立場）也要有所警惕。
在未來的日子裏，我期望香港各所大學的管理層和學者積極維護《基本法》賦予的院校自主和學術自由。
原文刊於《信報》網站，獲作者授權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