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奇遇記與後現代世代

新一季星空奇遇記將於2017年推出,不知西方社會日益分化的趨勢會否反映在劇情之中?踏入21世紀的首十年,西方社會或已進入「後『後現代』」期,顯示後現代主義影響看似有所減退,新一季的劇集中又會否亦反映此一現象?
在無數遙遠的銀河系襯托下,鏡頭聚焦在翱翔太空的超時代太空船,旁述者朗聲作出家喻戶曉的旁白:「太空——人類的終極邊疆。太空船『冒險號』歷遍幾許天際旅程,肩負任務始終如一,只為探索新奇世界,搜尋新生命、新文明,勇闖人類從未踏足的嶄新領域。」
 
這就是歷久彌新、備受歡迎電視劇集星空奇遇記(Star Trek)每一集的開場白。
 
星空奇遇記是美國電視科幻連續劇,由 Gene Roddenberry  所創作,內容反映西方近兩個世代的社會、文化觀念,且透過被劇集所牽引的文化及娛樂媒體,直接或間接影響西方以至世界各地近兩個世代的青年男女。
 
星空奇遇記和星球大戰(Star Wars)同樣是科幻故事,但前者已流行數十年,受歡迎程度跡近狂熱崇拜熱潮,至今已有兩代版本,又被拍成電影而進入主流媒體。1966年這齣電視劇集首度推出,連播三季後在1969年結束,現稱「初版系列」(Original Series),以示區別。故事講述23世紀,星際聯邦旗下飛船冒險號的全體船員在卻克隊長帶領下,探索宇宙蒼穹的歷險故事。
 
第二代星空奇遇記則始於 Star Trek: The Next Generation(1987—94年),其後相繼有 Star Trek: Deep Space Nine(1993—99年)、Star Trek: Voyager(1995—2001年)、Star Trek: Enterprise(2001—05年),而尚未命名的最新一季電視劇預期於明年面世。
 
The Next Generation 可算是初版系列的更新版,取材在更遠的未來,而第一代船隊曾經面對的星際政治僵局已局部化解。不過,新船隊隨着卻克隊長的繼任人 Jean-Luc Picard 隊長統領,冒險號固然面貌一新,而新季度劇集的創作人同時發現,第二代電視觀眾所處的世界,也正在經歷微妙的範式轉移:從「現代」(modernity)邁向「後現代」(postmodernity)。
 
因此,第二代首季故事反映甚或塑造了新世代的世界觀,而從劇集初版系列進入第二代首季的種種範式轉移則展現出,於20世紀末期不但西方社會處於過渡期,就連世界各國亦正經歷巨變,這正是本文的焦點。
 

「現代觀」與星空奇遇記

 
星空奇遇記初版系列展視現代價值觀。戰後新生代(即現今年青世代的父母輩)在成長過程中所擁護的一套,實為17、18世紀西方啟蒙時期的觀念,深信知識定必帶來政治自由及經濟發展,自由民主制及市場資本主義則是人類社會秩序的理性安排。
 
對這一代人而言,人類知識探索的目的,在於解開宇宙之謎,通過駕馭大自然而造福人類、改善世界。這種知性探索打造了20世紀現代主義的特色,在生活中引入理性管理元素,借助科技改善人類的生存條件,從此亦觸發「知識爆發」,並奠定「進步永無止境」的堅定信念。其中以德國哲學家 Jürgen Habermas 稱為「啟蒙工程」(enlightenment project)的主張為號召。
 
創作星空奇遇記的 Roddenberry 抱持此一宗旨:「(憑藉創造)行新規則的新世界,我可在兩性、宗教、越戰、政治、洲際導彈等議題上表明立場,劇中正好就有關議題作出清晰表態,更過了電視台高層的一關。
 
Roddenberry 創作此電視劇的用意,在於通過開明的政治立場,反映當時青年社運中的新興「反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思潮。他亦有意透過星空奇遇記,展示人類若能從歷史教訓中反躬自省、不再自相殘殺,就可有望達致的境地。劇中的火神星人雖曾爭戰不休,但終於學會以理性駕馭感性,可算是箇中的佼佼者。
 
再者,劇集宣揚反戰信息,劇中的星際聯邦,其實是現實世界中聯合國的理想版。雖然電視台高層基於市場考慮,曾一度反對  Roddenberry 在太空艦隊中引入多元種族,還幸創作人的構思最後得以實踐。
 
冒險號的船員種族融和、同心協力造福人類,堪稱現代人類學全人共融的理想典範,其中包含的信息不言而喻:既同屬人類,自當捐棄歧見,攜手合作在太空這人類「終極邊疆」一起探求宇宙中確切、客觀的知識。
 
初版系列中要數冼樸為一大英雄,他雖然來自外星,具有一半地球人、一半火神星人血統,卻是獨特超凡的人類楷模,他是智者標誌,完全理性化,不會感情用事(至少常能控制情感)。他理智而毫不激情的特質屢次成為其他隊員解決問題的關鍵。
 
事實上,此系列的箇中用意,在於指出若能運用理智,一切問題終會迎刃而解。
 

後現代主義與新一代劇情

 
後現代主義否定啟蒙工程以及現代主義所建基的種種假設。第二代星空奇遇記首季劇集(The Next Generation)正正反映出這種後現代觀點;冒險號中不同種族的隊員更多,還包括宇宙各種不同的另類生物。如此轉變反映出後現代觀更為寬廣的宇宙定義,顯示進化在宇宙中展開既久,人類已非其中唯一高智慧生物。
 
更重要的是,探索知識的意義隨之改變。人類既已無法獨力完成使命,探求知識的重擔亦非單由人類肩負。冒險號船員象徵人類夥拍宇宙的「新生態」,任務已非勇闖「人類從未踏足的領域」,而是勇闖「眾生從未踏足的領域」。
 
這季劇集中,冼樸的角色由人型機械人 Data 所取代。在一定程度上,Data 的思考較冼樸更為理智,具有超人的智力。然而,儘管智力看似無懈可擊,他畢竟只是機器,並非如冼樸般堪為人類超凡智者楷模;縱使常有助解決問題,也只是功臣其中之一罷了。理智非萬能的概念,既來自年輕人,也是在此帶給這世代的新訊息。
 
Data 渴望明白做人的意義,甚至一嚐做人的滋味。他跟冼樸不一樣,認為自己有所欠缺,既無幽默感和情緒,也不會做夢,是以後來發現創造者為他輸入做夢能力程式,便覺得較為充實。
 
除了「理性達人」之外,冒險號還有情感和直覺能力超凡的隊員,其中表表者是名為 Deanna Troi 的半地球人半貝塔人,能夠察覺隱藏別人內心的感受。通過 Data 和 Troi 兩個角色,可見這一季的劇集對潛意識的描寫尤其深刻。
 
冒險號的新旅程引領包括多元生物的船員進入後現代宇宙。在這個新世界中,時間已非線性,表象並非必為真相,理性亦非必定可靠。
 
初版系列具典型的現代觀,完全沒提及造物和宗教信念等問題,第二代星空奇遇記則具後現代觀,對超自然著墨頗多,藉著 Q 這個奇異角色帶出。Q 最初以批判人性的宇宙判官姿態出現,後來則演變成 Picard 隊長以致人類的導師,雖然往往帶來破壞損害,且出於自娛心態。
 
Q 一如神靈,無處不在、無所不知,卻時而仁愛行善,時而對人諸多猜忌、但求自我滿足,在道德層面表現曖昧。Q 及其同族均對行事的動機含糊帶混。這一季劇集中取代冼樸的超凡智者(們),是非理性甚或反理性的超自然者。

王于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