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勢者與日本的格差世襲地獄

理應成為社會中堅分子的年輕世代,從大學甫畢業即背負各式各樣的學貸、國債,卻被迫進入低薪、低成就、低晉升機會惡劣的勞動經濟環境,淪為政府無暇顧及的一群,被迫生活在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所提出的「下流社會」。

最近拜讀了羅金義教授編著的新書《弱勢者視角下的香港未來》,此書從弱勢社群的視角反思「剩餘模式」政策方針,試圖以受助人的第一身視角考察現行政策和措施,討論的內容亦涵括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4點希望,包括住房環境、孩子教育、長者照顧、青年前途等以人為本的新發展政策範式,從而引領讀者反思及關注現今香港的施政,是讓弱勢社群僅及維生,還是能夠消除不平等、推進資源再分配。

總觀全書,當中有關如何消除不平等;做大個餅之後,如何分配、共享;如何達到減少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問題,均令我想起日本東京學藝大學山田昌弘教授,在2006年所提出「格差社會」的概念。他亦於2013年出版了一本重要著作《なぜ日本は若者に冷酷なのか: そして下降移動社会が到来する》(社會為何對年輕人冷酷無情:青貧浪潮與家庭崩壞,向下流動的社會來臨)。

《弱勢者視角下的香港未來》書影。(作者提供)
《弱勢者視角下的香港未來》書影。(作者提供)

年輕一代成社會弱勢者

相信不用筆者多作解釋,「格差社會」概念中,格即等級,差即差距,特指日本階級深化、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的社會問題。山田教授於《社會為何對年輕人冷酷無情》一書中特別提出,當今日本年輕人為何成為社會的弱勢者?在日本經濟持續不景氣、增長凍結了接近40年間,整體社會面對高齡化問題,照顧高齡人士已成為日本政府的沉重負荷。而各項政府基金相繼瀕臨破產的同時,國家財務亦面對着各式各樣的問題。

理應成為社會中堅分子的年輕世代,從大學甫畢業即背負各式各樣的學貸、國債,卻被迫進入低薪、低成就、低晉升機會惡劣的勞動經濟環境,淪為政府無暇顧及的一群,被迫生活在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所提出的「下流社會」,或「M型社會」。這群在新型態社會裏的弱勢者,亦擴大了日本一直以來的尼特族(NEET,又稱啃老族)、隱蔽族(Hikikomori,又稱「家裏蹲」)等問題,有些被迫奉行「低慾望」的生活態度,即著名學者大前研一提出的「低欲望社會」觀念。

家庭格差世襲 日本淪階級社會

弱勢者面對的最大問題就是「格差」。早稻田大學橋本健二教授早前就疫情後家庭收入、貧困率和工作方式的變化做了一個研究,並提出日本社會「格差是世襲」的觀點。雖然日本內閣府本年2月15日公布,2023年日本名義GDP(以美元計)達到4.2106萬億美元,經濟規模位居世界第四,僅次於德國的4.4561萬億美元,勉強仍可被視為強國,但格差現象未有消失,反而在1980年左右開始擴大,無論從產業結構、公司形式、性別來看,薪資差距仍在擴大。

橋本教授認為,用「格差社會」等字眼來形容當前的日本社會並不準確,日本已經轉變為一個比格差社會更為嚴重的「階級社會」。階級由出身、教育環境、就業時的經濟環境等因素決定,而階級差距會從父母傳給孩子,從孩子傳給孫子,代代相傳。隨着格差的世襲,貧富差距正在加速擴大,據著名法國社會學家Pierre Bourdieu對資本的定義,又可以分為經濟資本世襲、文化資本世襲、社會資本世襲3個部分。

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家族是典型的世襲貴族。(作者提供)
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家族是典型的世襲貴族。(作者提供)

日本戰後復甦到資本掌控一切

日本明治時期啟蒙思想家、教育家福澤諭吉在《学問のすすめ》(勸學)開頭就寫下:「天は人の上に人を造らず人の下に人を造らず」(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他宣揚所有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完成學業的人將獲得更高的地位和權力。「人人依照同樣的規則競爭,努力者就有所回報」的思想是現代啟蒙運動的基礎,稱之為「菁英統治」。

在日本戰敗後的一段時間內,財閥、地主、家庭和貴族制度在法律上被廢除,婦女獲得了選舉權,社會變得更加平等,當時的文化和社會資本,並沒有像戰前或今天那樣,提供相同的優勢。這段時期,有相當多的人出生在微薄的家庭,從優秀的大學畢業,成為高級的官僚或醫生。然而,到了70和80年代,由於大學學費飆升和入學考試競爭激烈,有經濟能力的家長開始送孩子去補習班或聘請私人補習老師。經濟、文化、社會3大資本,開始集中在「經濟成功者」身上,格差便日益擴大且無法逆轉,成為社會現實,令國民跌落格差世襲的地獄中。

階級差距會從父母傳給孩子,從孩子傳給孫子,代代相傳。(Shutterstock)
階級差距會從父母傳給孩子,從孩子傳給孫子,代代相傳。(Shutterstock)

到底如何解決格差問題,弱勢者應如何在未來自處,政府又應如何制定政策和措施,以解決現今社會面對的問題,達到社會繁榮穩定、人民安居樂業呢?借《弱勢者視角下的香港未來》引論中的一句作結:「我們期待着政府政策制定者的回應、指教。」

潘文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