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興起漢語熱,聽見「鬼佬」講中文已不是什麼驚奇的事情,但是碰上粵普雙修,講了將近半輩子中文的外國人,還是叫人刮目相看。午飯時間的校園食堂熙來攘往,這位金發碧眼的美國老師張嘴就是一口標準的粵語:「皮蛋瘦肉粥、餛飩麵。」她並非在香港土生土長,只是跟香港和中國的緣分匪淺,她便是浸會大學榮譽院士賈南溪博士(Nancy E Chapman)。
桂林之旅 遇見南溪
賈南溪在耶魯大學度過本科4年,主修歷史。當時適逢中美恢復終止長達30年的邦交,幾千歲的古老國度緩緩打開大門,讓遠在地球另一邊的賈南溪十分雀躍。中國為四大古文明之一,也是現今碩果僅存未有出現斷層的文明古國,少有能傳承至今的古代文明。「中國古代文明十分迷人,不論是歷史、文學還是藝術,都叫我目不暇給。」她道。
研讀歷史的她早為此醉心。大學時期,她已經開始學習中文。談起名字的典故,她說:「我老師是位詩人,他在發音相似的基礎下,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我也沒問是什麼意思。」這個名字也為賈南溪與中國的邂逅埋下伏筆。「直到我到了桂林,我發現這裏到處都是南溪。」桂林又名南溪,中國有句話說,桂林山水甲天下,桂林之美溢於言表。中國文人喜歡把美景比作女子,蘇軾且把西湖比西子,今天南溪來到南溪,更是相映成趣,成就一場詩意富饒的邂逅。
不遠萬里 來華工作
首次踏足中國,是賈南溪一次勇敢的意外。當時有一所中學的體操隊要到中國交流,賈南溪便執筆去信給中學校長提議自己隨性協助:「我問他們:『你們會不會想要一個會說中文的人隨團幫忙?』他們的回應是:『當然了!無任歡迎!』這成為我的首次中國之旅了!」儘管當時物價不高,大學尚未畢業的她手上沒有充裕的資金,她和朋友各出奇謀,甚至有朋友主動籌備籌款晚宴,為賈南溪籌募旅費,讓她感動不已。那次交流主要在北京一帶,短短幾天對賈南溪來說已是驚鴻一瞥。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再次回來這片土地,不負眾望。
老天不負有心人,畢業兩年後,賈南溪被雅禮協會(Yale-China Association)派到湖南長沙湘雅醫學院工作。湖南在中國近代史上扮演過重要角色。問及為何選擇這個充滿政治意識形態的地方,賈南溪「耍手擰頭」道:「這不是我的選擇,是協會派我去的。」提起那個充斥政治思想的時代,賈南溪說:「我知道丁玲。」丁玲是上世紀三十年代著名的左翼女作家,後來追隨毛澤東到延安鬧革命。「我大學本科曾做過政治寫作的研究,丁玲便是其中一位研究對象。我將她與蘇聯作家比較,兩者都帶有濃厚的社會現實主義色彩,畢竟當時中國的政治思想跟蘇聯的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這又是一次命運微妙的回應。
首批學生 經歷文革
賈南溪在湘雅醫學院當英語老師。這一年的教師生涯中,她剛好碰上中國近代史上最特別的一屆學生──文革後第一屆復辦高考的學生。十年浩劫,這批年輕人整段青葱歲月幾乎都獻給了上山下鄉,沒上過幾年學。本以為這樣會給賈南溪老師添了難題,誰知道她說:「那屆學生的英文水平出奇的高呢!他們雖然沒怎麼上學,但非常用功,他們自己聽電台、看書,把握每一個機會學習。」
正是因為他們沒有系統的學習方法,各自養成了一些發音的壞習慣,賈南溪說:「教學最大的困難就是要幫助他們忘掉過去不對的發音或方法。」賈南溪自己也是學外語的過來人,深諳箇中辛酸,她說:「學外語首先要不怕犯錯,多聽多講,語言環境十分重要。在長沙的時候,我踏出學校,基本上都是說中文的,要跟民眾交流就只能硬着頭皮說中文。」提起這批讓她驚喜的學生,現在都成為中國各大醫院的主力骨幹,讓賈南溪深感安慰和驕傲。
80年代來中國的外國人少之又少,像賈南溪白皮膚、金頭髮這樣新鮮的面孔更是耀眼奇特的存在特別惹人注目。「當時只有大概25個外國人,我們成為當地非常特殊的存在。走在街上,民眾喜歡看我們,也會來問我們為什麼在這裏,我們便日復日給他們解釋。」那個年代,外國人想穿州過省是關卡重重:「我們要去公安局辦個證明,領個糧票,不然就沒飯吃呢!」說着,賈南溪手上還比劃着讓他印象深刻的糧票和證明,一口一個「公安局」、「糧票」,字正腔圓。80年代的中國不算非常發達,賈南溪說他們最大的娛樂就是看電影,「我把當時美國30、40年代的電影都看了個遍。」既是樂趣無窮,也是一解鄉愁滋味。
寄居中大 欣賞國學
賈南溪曾多次來香港轉機,卻從未寄居於此。對於這片彈丸之地,她說:「香港雖小,但蘊藏無限可能。」1978年,雅禮協會派賈南溪在香港中文大學的新亞書院任教。每天對着開揚的吐露港,夜空繁星點點,別有一番滋味。新亞書院由錢穆、唐君毅、張丕介等學者創辦,以國學為重,賈南溪來到這裏也是冥冥中的緣分。中大是香港唯一採用書院制的大學學府,書院也就是中國古代的學堂,賈南溪在大學時期研讀相關的資料,十分喜歡。談起現為湖南大學圖書館的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之一──岳麓書院,她笑得合不攏嘴說道:「我當然去過了!岳麓書院的建築非常古色古香,只是我去的時候,裏面還住了好幾戶人家,屋簷都掛滿了繩子在晾衣服呢!」
談起教育,中國思想家有許多智慧名言對她甚有啟發。「要我說最喜歡的一句,我大概是背不出來了。我只記得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師』。短短6字,意涵深遠,終生受用。」她特別欣賞儒家哲學,許多關於理想管治的思想和主張,至今依然合用,毫不過時。古人寒窗苦讀,一晃十年,她深深為中國教育這種嚴格和長時間的鑽研精神所折服:「中國文化很多範疇是相通的,古代學子真的需要耗上不少光陰埋頭苦幹,才能夠掌握這些知識,才能融會貫通。」
鼓勵學生 開闊眼界
然而,二十一世紀的世界發展迅速,電子科技發達,要緊貼社會步伐,通識教育應運而生。中學學制改革已有6年之久,通識教育成為中學、大學的必修課程,賈南溪2008年再次回到香港中文大學,出任晨興書院副院長暨通識教育主任。她對通識教育的理念十分贊同:「通識教育能讓學生增廣見聞,也是教育改革重要的一步,促進學生的全人發展,這也正是雅麗協會的宗旨之一。」近年大學國際化是不可逆轉的趨勢,有聲音質疑這是一種盲目的趨勢,賈南溪作為一個資深教育者的身份卻樂見其成。「在香港接受教育是能難得的機會,東西文化薈萃加上言論自由,相信學生能裨益不少。」她希望大學教育能拓寬學生的視野,自信從容應對瞬息萬變。
賈南溪現在擔任亞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聯合董事會(United Board for Christian Higher Education in Asia(UBCHEA))的主席。亞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聯合董事會遠在1922年成立,在上世紀20年代,扶植了中國不少頂級大學,如燕京大學,嶺南大學,金陵大學和聖約翰大學等13所名校,其中香港作家劉以鬯便是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聲名顯赫。賈南溪表示,亞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聯合董事會分別在二十年代和文革後重建教育學府,更將博雅教育概念引入中國,落地生根。在中共建國後,教會學校陸續關閉,亞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聯合董事會便轉戰香港、台灣和東南亞。
曾在不同文化語境下生活和工作為賈南溪帶來不少獨特的經歷,她笑言自己的中文只是小學六年級學生的水平,惟依然無礙她品味周作人的作品;宋代的工藝精品更叫她愛不釋手。中國有一切一切對她而言都是說不完的愛好。臨別談到中國最難割捨的,她說想必是美食,問道:「喜歡麻辣火鍋嗎?」她應聲道:「當然!有什麼推薦嗎?」言談間,宛如回到當初帶著好奇躍動的心來掀開中國神秘面紗的她,歷久常新。
賈南溪博士(Nancy E Chapman)
美國人,香港浸會大學榮譽大學院士,現任亞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聯合董事會總裁,該機構支持亞洲15個國家及地區的高等院校發展。她畢業於美國耶魯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擁有近40年高等教育、慈善和非牟利團體的管理經驗,曾長期在內地工作,致力促進亞洲各地之間以及美國與亞洲的教育及文化交流工作,曾兩度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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