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劍客棄夫與神劍老人

——豪俠傳奇選讀一

中國文人筆下讚美女子,不外乎「溫柔貌美」四個字。但唐人筆下,亦有剛毅勇武的女俠,如驚鴻一瞥。

唐代男女之防並不嚴,非常開通。女性有財權,地位比後來的宋朝好得多,在社會上亦活躍得多。因而唐傳奇之中,有不少活躍女性的描述。而自古以來,中國文人筆下讚美女子,不外乎「溫柔貌美」四個字。但唐人筆下,亦有剛毅勇武的女俠,如驚鴻一瞥,竄躍書林,稍縱即逝,令人遐思神馳。

崔慎思在貞元時應考進士,在京城找不到適合的房子,只有租住小地方。原來屋子主人只居住在附近,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沒有丈夫。崔慎思見她頗有姿色,帶着兩個女奴生活,便想和她同居,娶她為妻。那少婦說:「我不是讀書人,恐怕配不起你,日後你便會反悔。」崔慎思便提議納她為妾,這個少婦反而同意,但沒有說出她的姓氏和家世,崔慎思亦不介意。

不願為妻 只願為妾

過了兩年,崔慎思取用她的錢財過活,少婦沒有一點厭惡之色,後來兩人生了一個孩子。幾個月後,一天晚上,崔慎思已就寢。門窗關好,帷帳已落下,卻發現失去妻子蹤影。崔慎思有點徬徨失措,懷疑妻子有姦情,愈想愈怒。他忍不住起床,心緒凌亂在堂前踱步。

這時月色迷矇,更感淒迷無依,陡然間,見到妻子身纏白練,從屋頂滑下來。只見她右手拿着利刃,左手拿着一顆人頭,對崔慎思說:「我父親昔日為郡守冤殺,要入城報仇。已等候幾年。今夜總辦到了,便不再久留,從此大家訣別。」說罷婦人重新整理裝束,用一個灰布囊把首給盛好,再對崔慎思說:「我有幸當了你兩年妾侍,生了一個孩子。房子及婢僕都是我帶來的,現在一起送給你,記着要好好撫養孩子啊!」說罷便翻牆過院而去。

崔慎思神魂未定,還在驚歎。過一會,豈料妻子折回,說:「剛才離去,忘卻替孩子作最後一次哺乳。」於是走入房內見孩子,好一會才出來,說:「喂飽兒子了,這次真的永別。」迅即失去蹤影。崔慎思隔了許久聽不到孩子的啼哭聲,便入房看望孩子,原來早已身首異處,妻子在臨走時竟然把兒子殺了。嚇得崔慎思一身冷汗,整夜不能睡,第二天惶惶恐恐離開大宅。

冷峻狠絕 為報父仇

這個故事刻劃一個矢志復仇的俠女形象。她生存的目標,只是為了復仇。在伺機復仇當中,遇到可以相處的男子,也毫不顧忌委身相向,而且盡了做一個好妻子的本分。但和諧快樂的婚姻,不能熄滅她復仇的火燄,婚姻生活倒成為她生命中一段輕鬆的插曲。大仇一旦得報,便飄然遠去。對年來相處甚得的丈夫也毫不留戀,兼且回步殺子,以絕情緣。棄夫殺子,絕不拖泥帶水,冷峻而令人縈念。

作者皇甫氏不寫女俠即時殺子而去,偏偏寫去後折回才殺子。她在這一段時間中,理智感情一定經過天翻地覆的爭鬥,最後顯然理智戰勝感情。作者在寫法上比寫立時殺子高明得多。寫復仇殺人夜歸,婦人道清原委後,向崔慎思交待餘事,充滿人性。

上文名「崔慎思」,原載於《原化記》,作者結語且說「古之俠者莫能過焉」,有褒揚之意。這篇小說惹起許多後人爭論,認為矢志復仇可取,但殺親兒太狠絕,不近人情。後來《聊齋》便有一篇類似情節的《俠女》,精神如一,而最後俠女沒有把親兒殺死,比較近人情。

唐代廷臣敵對相爭甚烈,朝中構陷冤殺案亦多,都反映在當時小說上。另唐筆記小說「賈人妻」,故事大意一樣,但寫得沒有這篇出色,恐怕真有其事。

神劍老人 教訓後輩

韋行規年少時好劍術,練得一身本領。有一次,到京西遊玩,夜裏便到客店投宿。但又想趕路,猶豫間,店中一個老人正在做木工,向他說夜間多強盜,夜裏最好不要獨行趕路。韋行規謝了他的好意,說:「我自幼練武,射箭尤有能耐,即使有盜賊,我也不怕,看他能把我怎樣?」說着,竟激起他的豪氣,偏偏便要夜行趕路。

行了數十里,天色已黑,韋行規發覺有人在草叢中跟蹤自己,於是大聲呼喝,但全無反應。便拉弓搭箭,一箭向疑人射去。聽到箭矢中物之聲,但疑人仍不退去。韋行規連珠發箭,待箭已射光,疑人仍在跟蹤自己。他害怕起來,便急步奔跑。

突然,天空中像風雷驟至,十分怕人。他便下馬,將馬縛在樹旁。但見空中電光閃閃,一下一下打下來,便像用鞭子鞭撻人一樣。漸漸這種光物愈逼愈近,眼前一些東西紛紛落下。韋行規小心細看,原來是一些木條。過了好一會,落下來的本條堆積起來,疊至膝高。韋行規愈來愈驚,將手上空弓拋下,向天叩拜乞命。這樣叩拜了數十下,電光漸高而滅,風雷亦停止。他望見大樹,樹葉樹枝盡去,只剩得禿樹一株。

高人風範 令人神往

韋行規坐騎已失,垂頭喪氣步行回店,見那個老人仍在箍木桶,知道事不尋常。向他拜謝。老人笑着說:「你不要只顧弄弓箭,也應研究劍術才是。」於是帶他到後院,指著他的馬匹說:「你取回牠吧!我只不過試試你的功夫。」隨即取出一件桶板,韋行規見夜來所射之箭,全數釘在桶板上。韋行規知道遇到異人,躬力奉承,要求學藝。但老人不肯傳授功夫,只向他說了一點練劍之道。韋行規覺得知道老人所學,亦不過十之一二罷了。

這段原文出自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講的是真人不露相,武功高手往往是貌若平庸之輩。神劍老人確實對韋行規一番善意,可能見他雖然氣傲,但對人還有禮貌。此輩高人風範,讀來令人悠然神往。幸而遇之,有驚無險。事後想來,餘韻無窮。

楊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