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政壇向右轉 折射西方文化危機

極右政黨兄弟黨之領袖梅洛尼10月成為意大利首名女總理。近年歐洲政壇愈多右翼政黨通過選舉取得多數民意支持而上台執政,右翼政治力量不斷擴展。可見,西方民粹主義逐漸興起,西方正面臨一場文化危機。

今年10月份的歐洲,有兩個國家的右翼政黨──瑞典和意大利──通過選舉取得多數民意支持而上台執政。兩個政府都是聯合執政,執政多久,未可預料,但由於其右傾性質──重視國家、反對移民等政綱,已令歐盟大感不安,特別是意大利所謂極右政黨兄弟黨之領袖梅洛尼(Giorgia Meloni)成為該國首名女總理,她一度有退出歐盟之言論。

由於兄弟黨有法西斯的根源,因此西方很多評論者將今次意大利的政治轉變,稱為「極右派」上台。法西斯主義與納粹主義等量齊觀,都是極權主義的政治思潮。極權主義是藉國家政權,利用暴力全面控制人民財產、思想、行為的管治方式,將國家、領袖及種族置於至高地位。從這個觀點看,由45歲梅洛尼領導的政府,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右翼政府,但不是極右政府,更遑論是法西斯政府了。

近數十年西方多國右傾政黨執政較久

觀乎實行民主選舉的絕大多數西方國家,一向有傾左或傾右的政黨政治。通過輪流執政,不同政黨調節國家施政方針,乃是常態,如美國民主、共和黨,英國保守黨、工黨,法國有戴高樂派及社會黨和法共等等。傳統上,左右之別主要在於經濟政策,其次是外交,再及其他社會層面。經濟上的左派和右派,是前者重分配,後者重增長;前者主政府介入,後者主市場;外交上,前者較着重國際協作及多元主義,後者強調國家利益及強大軍力;社會價值上,前者重平等,後者重自由。

然而自上世紀70、80年代以後,特別是蘇聯崩潰以來,西方大多數國家都以右傾(或保守主義)政黨執政較長久,例如英國保守黨,戴卓爾夫人從1979年當政至1990年,然後馬卓安繼任至1997年,隨後由工黨年輕領袖貝理雅上台。而貝理雅之所以帶領工黨勝出1997年大選,是他拋棄該黨的福利主義教條,採納部分戴卓爾主義元素,形成所謂「第三條路」(Third Way);但到2007年白高敦繼任,於2010年大選輸給卡梅倫領導的保守黨,保守黨一直執政至今。

至於美國,共和黨從1981年的列根至老布殊,當政3屆總統;而民主黨克林頓在1992年贏得大選,入主白宮,也是採取了中間偏右路線才得以成功。2001年小布殊任兩屆總統,奧巴馬2009年上台還以顏色,到2017年共和黨特朗普掌權一屆,如果加上1950年代的艾森豪威爾、1969至1977年的尼克遜和福特,共和黨執政時期遠超民主黨。

澳洲方面,工黨在野近10年後,至今年5月才再度執政,之前工黨掌權6年(2007至2013年),但自由國家聯盟在霍華德(John Howard)任總理下管治11年(1996至2007年)。

而法國在上世紀60、70年代,法共及社會黨曾是舉足輕重的政黨,至今法共基本已消失,社會黨的密特朗於1980年代曾任兩屆總統,但影響力已大不如前。現任總統馬克龍由新興的年輕人力量支持,立場較持中,惟在今年爭取連任的總統大選贏得辛苦,極右政黨的馬林勒龐所得票數大增,得以進入第二輪投票與馬克龍競逐,足見實力不容忽視。馬克龍施政傾右,幾乎無可避免了。在今年6月的國會選舉,勒龐派力量也大增。

這次歐洲右翼政治力量擴展,實在是2015至2016年間歐洲民粹主義(populism)崛起的持續。當年這股思潮是伊斯蘭極端勢力的恐怖主義襲擊,及敘利亞內戰引致數以百萬計難民湧入歐洲所致。很多國家,如匈牙利、波蘭、意大利、奧地利等,右翼政黨紛紛當權或加入聯合政府執政。以前是東歐共產主義國家的匈牙利和波蘭,最為堅決抗拒中東難民,反對歐盟的任何難民配額制度。

歐洲民粹主義源於恐怖主義襲擊及難民湧入歐洲。(亞新社)
歐洲民粹主義源於恐怖主義襲擊及難民湧入歐洲。(亞新社)

意國梅洛尼政綱  明顯針對「政治正確」

意大利兄弟黨梅洛尼以「上帝、國家和家庭」的口號競選成功,但左翼政黨用「新法西斯主義」稱呼其政黨,顯然是抹黑伎倆;她聲稱自己代表「主流保守主義」。意大利跟其他西方經濟體一樣,自俄烏戰爭爆發後,深受能源價格攀升和通脹影響,左右翼政府的解決方法都乏善可陳。梅洛尼在這方面也無把握處理好,反而她在文化及社會價值觀念上的敢言,令其政黨脫穎而出。她的政綱內容有:認同自然家庭(就是一男一女的家庭)、認同天生性別、反對性別意識形態(機械式的平等女權主義)、認同生命文化(肯定女性自然生育權利)、反對墮胎、反對伊斯蘭暴力(維護基督教正統信仰)、認同更安全的邊界(反對大規模移民)等等。

梅洛尼政綱明顯針對西方自由民主社會近10多年來日益發展的「政治正確」文化(woke culture),當中「泛平等」的實踐已達到荒謬地步,例如傷殘者要叫”physically challenged”、表格要分3種性別、設立中性廁所、少年可以選擇跨性別等。《紐約時報》更推出計劃(The 1619 Project),企圖以黑奴抵達美國之年(1619年)為該國立國之年,而非1776年發表《獨立宣言》之年。而在2020年5月美國黑人弗洛依德(George Floyd)被警察壓頸死亡後,黑人在數十個城市暴動,大肆搶掠商舖,警察不敢強力鎮壓,示威者又弄污或拉倒美國多座名人雕像,包括華盛頓及傑弗遜,連在英國的邱吉爾雕像都遭殃。

自由、平等觀念發展走向反面

近年評論者論及西方民粹主義興起時,極少談到西方各國內部文化及社會價值的衝突和摩擦;他們大多從政治及經濟層面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不自由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之興起,例如美國著名的CNN評論家Fareed Zakaria;但他們忽視了西方國家內的文化衝突。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文明以白人為主,基督教是其精神依靠。唯近年多國的人口統計數據顯示,在英國、北美、澳紐的盎格魯撒克遜(Anglo-Saxons)民族正在減少,其信仰的宗教也日漸稀釋。

同時,社會主義思想衰落,在這些國家失去影響力,然而「平等」價值觀卻繼續傳播。另外,烏托邦思想仍受知識分子擁抱,由一個爭取經濟平等的共產主義社會,轉而鼓吹一個絕對權利及平等的社會。平等思想的極端化,引致「左膠」現象。一般公眾敢怒不敢言,只有透過選票表達不滿。近年西方社會日趨割裂,文化價值的分裂及衝突是一個極重大原因。英國評論家Douglas Murray認為這些文化衝突,實際上是一場戰爭──一場對西方文明的戰爭(可參考其2022年出版的The War on the West一書)。

西方文化正面臨一場文化危機。自由和平等觀念源自西方文明,唯弔詭的是,這些觀念的發展卻走向反面,變成「泛政治化」。平等的絕對化,是沒有平等(著名大學制定黑人收生配額,卻剝削了亞裔學生的機會);自由的極端化,變成沒有自由(「政治正確」壓力下人們不敢自由表達)。意大利右翼上台的事例顯示,民主選舉是一種糾錯機制。

原刊於明報新聞網,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王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