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三篇專訪〈專訪林煥光(一):否決政改方案後,下一步怎樣走?〉、〈專訪林煥光(二):行政立法關係為何比三年前更惡劣?〉,以及〈專訪林煥光(三):法例繼續停滯不前,香港真的會「死」的〉,林煥光以其從政幾十年的經驗,跟讀者分享了香港的現況和展望將來。
本文林煥光轉而跟我們談中國,原來當年他對神州大陸的好奇,直叫他連AO的高薪厚職也可以放棄。
整理:馬文煒、李敏貞
文:文灼非社長
林:林煥光議員
文:八十年代中英就香港的前途談判那麼複雜,都可以談得妥,為什麼今天反而這麼困難?
林:是呀,當年這麼大的矛盾和政治實體上的利益都可以談得到。
文:那時中國更封閉。
林:沒錯,現在是否需要那麼極端、熱血去處理中港矛盾?一定要能用敵我矛盾去看問題嗎?有誰不想民主?但民主化的進程是有很多現實因素,我去年提出不要搞佔中,因為用一舖搏到盡的方式,最終可能的後果是把香港過去幾十年建立下來的民主成果都摧毀了,之後再建立已經是另一個世界,所以要用一個知所進退的現實角度一步一步去爭取。我們爭取政改,最終現實是無論你喜歡與否,中央都有決定權,這是《基本法》寫清楚的。我覺得可以用一個比較闊的角度去看中國,本地AO之中,我是第一個在中國改革開放一開始的時候,與太太揹着背囊回到大陸周圍跑的人。
文:當時要審批的嗎?
林:要,七十年代要批的,到八十年代就不用批,只需通知港英,當時很多本地AO不敢或不想回去,因為免招麻煩。
文:會怕影響仕途吧。
林:我很簡單,最多不幹!我和太太差不多每年都回大陸旅遊,沒有任何官式的活動,跑了十多年,沒辦法想像,我親歷的改革是如此快的。用一個客觀的角度去看,中國在經濟上,甚至文明上、文化上,過去二十年的進步,是超乎想像的。當然,後來我的職位做得高一點,包括公務員事務局、民政事務局以至特首辦,跟很多中國部委直接接觸,當時我感受到文革後的一代官員那種心急想追上國際化的心態。
我在特首辦的時候,朱鎔基總理親自到美國談判中國加入世貿(WTO),克林頓總統耍花樣,第一次去的時候令朱總理很為難,當時國內已有一些聲音批評他,說中國經濟增長那麼好,為什麼要入WTO,向美國人搖尾乞憐?朱總理後來對特首董建華說:「中國為什麼要入世?入了國家的企業才有一個國際標準的催化劑,讓他們急速提升競爭力,不是純粹為了GDP的增長,而是提升國家的競爭力。」再看習近平主席上場後的經濟改革議程,也是市場主導,國企要跟市場規律辦事,再進入另一個新的局面,這些都是很大的難關。我也希望中國能走上一條民主、尊重人權、法治、廉潔的道路,我佩服中國領導人無論在政治改革如何保守,在經濟改革有很大的勇氣和很宏觀的視野。以中國一個如此龐大的大陸國家,是可以隨時關上門做皇帝的。
文:中國人口多,有足夠內需。
林:是的。有人可能說政治不是這樣啊,但政治和經濟永遠是不能分割的,經濟長期是先行的,資本主義國家經濟先行是因為企業家一定走在前面,中國領導人由於有國際視野,有長遠持續發展的意識,才走經濟國際化的路線,因此看中國要立體一點。
文:這次政改很奇怪,中央很想給香港普選行政長官,反而是我們懷疑對方是否真心誠意。
林:政治上猜度對方的動機是很困難的,其實也不需要,很多時日常無論政治還是商業行為上,是根據現有的平台和規矩,大家拿出自己想做的事去談判,無論步伐有多快,就是這樣一個討論過程。最終來說,就算對方原本的動機不是這樣的,都可以在這樣的過程中轉變。把情景拉闊一點,看看中美關係,現在經常有人說外國勢力想在香港搞動作,甚至顏色革命,似乎中國對外國勢力包括以美國為首,有很大猜忌,這是一個角度;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中國和美國是全球經濟最大的兩個國家。
董先生早前通過他的中美平台做了很多研究,有很多數據,不是政治,因為數字不是政治所能左右的。其實中美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合作,因為大家的經濟關係已經深入到一不合作,就會雙輸。中美雙輸就是全球大輸。現實就是這樣,大家的意識形態不同,絕對不排除美國至少一部分的政治人物會覺得要和平演變中國,亦不排除中國部分領導人物會覺得這些和平演變其實是顛覆中國的行為。但這些是觀感而已,現實上每天來往北美洲和中國沿岸的貨運是如何頻繁,金融往來是如何緊密,那才是真正的中國大陸。所以我們不能坐井觀天,以香港民主政制單一的看全世界,要從全世界尤其是中美這兩個最大持份者的互動關係去看,中國的開放是完全不可逆轉的。經濟繼續開放下去,政治是否可以再長期不開放呢?
文:其實在趙紫陽年代已經在談政治改革了。
林:當然其中會有很多上上落落,即使他日中國發展出一套民主制度,這套制度都肯定是要在自己的文化歷史裏演進出來的。你看日本的那套民主制度,是很有日本特色的,你不能說她不是民主的,為什麼?正是因為國家是脫離不了文化歷史的,政治制度不是那麼容易全球一體化的。
其實不應對香港太悲觀,如果我們真的深信國家的經濟改革只會愈來愈深化,愈來愈市場化,全中國最市場化的地方就是香港,全中國最好的商業服務、法律基建就在這裏,我們的軟實力是超強大的。香港可發展的空間很大,所以不是說背靠祖國,永遠都是雙向的,雙向就是如果中國整個市場繼續深化改革時,我們能夠服務中國大陸,從而得益。在經濟穩定下來的時候,政治完全可以解決得到,很多國家解決不了政治問題就是因為經濟太不濟,但我們不是,香港經濟條件很好,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何我們不能解決政治問題?
文:怎樣看香港年輕一代的未來?
林:年輕人的前途會比我們好,因為我畢業的年代只能望着這個小島,中國大陸當時是一片灰暗,看不到她有任何前途,只希望她不要大亂。現在的年輕人不只望中國大陸,而且是望全世界的,願不願意是另一回事。我的親戚朋友下一代十分全球化,很多是在外國讀書,或者本地讀完再去外地進修,有的在外地結婚再回來,有的不回來。現在很多時候我有些朋友照顧孫子要去紐約,或去上海,當年是不會想到這些的,有人會移民,但那些是永遠都不會回來的。所以這個世代不同了,年輕人也比我們同齡的時候聰明,這是真誠的說話,他們的接觸面比我們大很多,機會多很多,所以珍惜吧!
林煥光簡介
畢業於香港大學社會科學系,並持有哈佛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碩士及香港大學佛學研究碩士學位。曾任香港政府司級官員、特區政府主要官員/問責官員、第29屆奧林匹克運動會馬術比賽(香港)有限公司行政總裁及平等機會委員會主席。其他公職包括香港管弦樂團董事局委員。2000年獲特區政府頒發金紫荊星章。2012年出任行政會議非官守議員召集人。
專訪林煥光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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