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前財政司夏鼎基為香港引入「積極不干預」政策,從此「小政府、大市場」成為香港的傳統,帶來的經濟起飛亦令香港人引以為傲。不過,自從2008年金融海嘯之後,全世界對自由資本主義的質疑和批評不斷,不少人開始懷疑香港政府是否仍要保持「小」的角色,甚至有意見開始認為我們要借鑑新加坡的成功。香港科技大學社會學教授丁學良另闢蹊徑,指出民主社會主義才是香港的出路。
民主社會主義──社會公平
究竟什麼是民主社會主義?丁學良解釋道:「社會主義的定義,你可以找到至少幾十種。但對大部分人來說,一個民主的社會主義可能是最吸引人的。民主的社會主義,前面加了個民主,它提出了最重要的兩個價值系統,一個是政治的價值系統,叫作民主;然後是社會主義,說的是社會公平。社會主義最早在歐洲興起的時候,強調的就是社會公平,特別在經濟、生活方面。有人有錢,有人沒有錢;有人能幹,有人不那麼能幹;有的年紀大了、病了、懷孕了,你不能因為這些人不年輕、身體不好,就讓他失去一些基本的經濟來源。社會主義最早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很多人以為社會主義就是政府對市場和社會的操控,但丁學良多次強調,那是一套講社會公平的主義。「如果把這樣的社會主義拿到中國、印度,我想大部分人都會擁護的,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是那麼有錢。你就算很健康,也有生病的時候,你現在很年輕,但也不會永遠年輕吧!就像你的爸爸媽媽。所以我說,社會主義的這一部分,我覺得在全世界大部分國家都會有吸引力。但是社會主義原來的時候不是很強調民主,都是在強調社會福利,而民主就把政治方面帶進來了。」
丁學良指出,全世界生活品質(quality of life)以及其他一些很重要的人道發展指標(human development index)和廉潔程度最高的國家,絕大部分都屬於民主社會主義,「如北歐、西歐、澳洲、紐西蘭,都是實行民主社會主義。我覺得民主社會主義對中國大陸的未來,直到本世紀中葉之前,都是一個最適合的價值系統。」如是者,香港作為中國的特別行政區,又是否同樣適合?他認為:「香港條件比大陸好很多,因為香港基本上沒多少農民,基本上是個大都市,所以民主社會主義中間的一部分在香港不太適用。但其中還是有香港人會接受的東西,例如社會要多一點公平。香港的經濟不平等在全世界是名列前茅的,工人階層、年輕人沒希望買到住房,退休的人和生病的人的福利都很差,這些問題就是社會主義應該解決的。」丁學良重申,社會主義原來的意思正是社會福利和公平。
民主社會主義違反香港傳統?
另一方面,他認為,現在香港的民主也不是很好,「是有一些基層的民主,但沒有整個香港範圍的民主,要是把民主跟社會主義加起來,這樣的香港會有很大的吸引力。」不過,說到福利,很多人都會聯想到福利主義,「有些大資本家肯定不喜歡,一個地方有社會福利的話,那就要問錢從哪裏來?這是一個很基本的問題,不可能大家不交稅,然後有很好的福利。我在澳洲和德國待過一段時間,在那裏收入很高的人交很高的稅。當然我不贊成馬上就把香港的稅提高,但確實要檢討一下。」
確實,世界上的民主社會主義國家運行得相當好,但是,一些大國如美國也並非民主社會主義國家,而本港傳統以來是小政府大市場,經濟繁榮,是否要改變這個傳統,這是近年不少人熱烈討論的話題。「我們說香港小政府,有兩個意義,第一是政府不要顧及太多的人,第二是政府不要管太多的事。在這個前提之下,這不等於說香港不可以實現更公平的福利制度,這是兩回事。在澳洲跟紐西蘭,政府的權力很小,政府官員絕不敢囂張的。但是他們一樣有非常公平的社會福利,同時他們的經濟也做得很好。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不同的體制和生活方式,如果我們只是要跟更差的比的話,當然我們香港都沒問題了,但如果要跟更好的比,就要有不同的做法。」
中港矛盾點在於水貨客
丁學良認為香港現在的情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不滿是有原因的,他指出中間有很多社會制度的問題。對於港人經常投訴有關自由行及內地新移民的問題,他認為是全世界的問題:「我們不能只怪香港居民,他們的抱怨在我看來,大部分還是講道理的。我跟很多人包括中國大陸的人都說過,你看香港過去的統計數字,從2003年到現在這些年,真正到香港至少住一個晚上酒店的比率並不很高。最近的統計數據就說明香港去年從外地來的這類旅遊客,包括內地和海外的,也就800多萬,這個數字若對比起去年所有入境的外來遊客人次——4000多萬——是很低的,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是真正意義上的遊客。」丁學良形容,至少要待一個晚上才能算真正的遊客:「就是說,維多利亞港很漂亮,但是待一個晚上才能看到啊!」他認為這中間大半很可能都只是來港購物,而部分更只是水貨客:「而這些數字帶來的問題就比較大了,因為他們一天過關很多次,而且每次不是空身一個人過,還會拉東西,對地方造成堵塞。如果這是偶然也就罷了,但如果一年365天都是這樣,港人的生活就會受到干擾。這對做旅遊業、零售業、房地產的生產當然有益,但對普通香港居民就沒什麼好處,反而要承受很大的壓力,所以我說兩地直接的很多矛盾都是被一個問題所拖累的,就是利益集團把香港老百姓捲進去,讓他們付代價,而自己就賺錢,這是很簡單的。」
面對這個問題,丁學良並不覺得是很難解決的:「只要給內地來的人分類就行了,例如說商業的、來工作的作一類,每年多次往返,但並非無限;旅遊客的作另一類,每年大概六次。香港這麼點大的地方一年來六次還不夠嗎?就是要把每天都是來做水貨客的情況作限制,因為這才是香港老百姓受不了的地方,我也受不了。現在出去哪裏都不方便,香港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認為運用電腦科技,分類將變得容易。若每年由內地到港人次不超過1000萬,香港人的怨氣就會相對平息。
個人簡介
丁學良,出生於皖南農村。在國內斷斷續續地受過不完整的小學、中學和大學教育。1984年獲匹茲堡大學校長獎學金赴美國留學,1985年獲哈佛大學獎學金和福特基金會個人研究獎金,1992年獲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先後在哈佛本科生院、國立澳洲大學亞太研究院、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從事教學和研究。現為香港科技大學教授、卡內基基金會高級研究員、中國政法大學的客座教授。研究領域包括比較發展、轉型社會、大學制度、全球化。1997年至今任Chinese Sociology & Anthropology、《清華社會學評論》等雜誌編委。他的英文中文著作分別由劍橋大學出版社、牛津大學出版社、台灣聯經出版公司、北京大學出版社等出版發行,著有《什麼是世界一流大學?》、《共產主義後與中國》、《中國經濟再崛起》等書。他著述豐富,觀點新穎,是當今研究中國社會經濟政治問題方面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學術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