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澳門的文化人更是少數,有創意的文化人恐怕又是少數中的少數,更遑論真正欣賞澳門文化的外地人。(Pixabay)
上週末承蒙「小明」(詩人韋然)之約與我妻重遊澳門,主要節目是觀賞澳門音樂節的兩場音樂會,餘興是吃澳門美食和參觀瘋堂斜街一帶新開的創意園區。這條街我們從沒有來過,倒是帶給我們一個意外的驚喜。
為什麼叫做「瘋堂」?原來多年前澳門真有一個麻瘋病人的拘留所——麻瘋病會傳染,所以必須把患者禁在一起,形同監獄。據說歐洲傳教士初抵澳門時,基於悲憫,在麻瘋病院對面蓋了一座教堂以便照顧,這也是澳門的第一座教堂,如今依然屹立無恙(可惜我們行色匆匆,沒有把名字記下來)。這一帶的房子都是葡萄牙式的舊屋,夕陽西下時,令人有一股淒涼落寞之感。據韋然說,這些房子大多是私宅,都是經過政府勒令整修過的,而政府原有的舊房子在遷移新址後,則留下來作公共藝術文化活動之用,於是各式各樣的小博物館和展覽館——從古物到時裝——在瘋堂街兩側出現了。我用「小」字並非故意,乃是實情,我們瀏覽的幾家博物館都小得可憐,有一家走進去,底樓僅可容身。在這個極有限的空間如何發展藝術?
賭城鮮有文化人
衆所周知,澳門是一個賭城,政府的收入來源以此為大宗;換言之,沒有賭博,就沒有餘錢辦文化。澳門的文化人更是少數,有創意的文化人恐怕又是少數中的少數,更遑論真正欣賞澳門文化的外地人。
韋然特別帶我們參觀一個美術館,坐落於街尾小丘上,是一棟三層樓的舊屋,原是廉政公署的辦公樓,遷走之後政府撥給民間藝術團體作展覽之用。負責人陳先生帶我們參觀全場:底層有一個攝影和詩作展,名叫「我城與他城」,兩位藝術家——Veeka來自上海,賀綾聲是澳門人——以影像和詩句作對話,饒有浪漫風味。館長又加上一招,在每一幅照片和詩作下面放了一張白紙,任人塗墨,自由創作,這些詩作大多不成熟,但也偶有佳句。這一個小小的創意空間似乎頗適合吾等業餘人士或藝術愛好者互動,對職業藝術家而言就顯得不足了。北京的著名「七九八藝術區」是一個相反的例子;內中各種工作室、展覽室、藝術家住屋、咖啡館等不下數十棟,這種大型創意園區顯然非澳門負擔得起。原因不在空間有限,而是人才不足,澳門沒有一個夠大的藝術社團(所謂critical mass),即使有資金和創意園區,又如何發展創意文化?這當然是有關當局最關心的問題。
我因為早已愛上了澳門這個城市,也不禁為它的文化的將來有所憂慮。
澳門是一個古城,葡萄牙殖民者似乎在懶洋洋地享受了兩三百年人生之後,一走了之,除了教堂和粉紅色的殖民建築外,還留下什麼有形和無形的文化遺產?這個問題,在澳門回歸之後,似乎逐漸被人遺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天不足的「本土文化」,但這個本土文化依然是一個中葡「混血兒」,應該有其獨特的風格,然而目前我還看不出來。最近澳門似乎吸收了不少大陸移民,「中澳融合」勢在必然。但我仍然希望有更多來自其他地方——包括香港——的移民,創意人才更不可或缺,應該享受特別優待,庶幾可以豐富這個城市的多元文化的發展。一個只有「硬體」而沒有「軟體」的城市,猶如一個人只有軀殼而沒有靈魂。
澳門的官方語言依然是中文和葡文並列,音樂會開始前有四種語言廣播:廣東話、普通話、英語和葡語;節目單則印有中英葡三文。然而到底葡語代表了什麼?懷舊?還是裝點門面?推而廣之,這些葡式老建築作為創意園區的「硬體」,意義何在?是否也是在裝點門面?或令外來遊客作懷古之幽思?那個週末,各個博物館和展覽館中的觀賞者似乎寥寥可數,附近街頭巷尾的遊客也不多,大陸賭客則絕跡。倒是我們參觀的那個展覽館院內很熱鬧,好像正在舉辦一個本地學生的藝術活動。提高年輕一代的藝術興趣,培養下一代人才——負責人用心良苦。
推動不了文化旅遊業
參觀後,我頓然感到一份莫名的悲哀。也許澳門除了供人賭博消閒之外,已經變成了一個被遺忘的文化古城。雖然聯合國曾經賦予「世界文化遺產」的虛名,但似乎依然推動不了文化旅遊業。它已經退居中國大陸的邊緣,而其創意文化似乎又成了邊緣中的邊緣,可有可無?
也許是基於一份對澳門文化的同情和關切,也許為了更自私的個人理由(在香港的工作太忙了,忙裏偷閒,來澳門度一個週末),我幾乎每年秋天都接受澳門文化局的邀請,來此觀賞音樂節的節目。這一次我特別選了澳門樂團的一場重頭「歌劇雙雄」音樂會,外加一場瓦丁.列賓(Vadim Repin)的小提琴獨奏會。列賓乃國際巨星,演奏精采不在話下;但更令我驚喜的是澳門樂團的演奏,聽來有板有眼,雖然演奏華格納尚未到位,但下半場的威爾第(Verdi)歌劇序曲和選曲則令我大飽耳福。該團的指揮呂嘉在意大利指揮歌劇多年,經驗豐富,駕輕就熟,大展身手,內中有一曲——《命運之力》序曲——我也曾(以業餘身份)在台灣指揮過,但和這位職業大師相比之下,當然是小巫見大巫,聽後激賞之至。
原刊於《亞洲周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