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我的「家」在哪裏?

安身立命的「家」宛如「家鄉」,有家人團聚的溫暖,有左親右鄰的和睦,更擁有社會各階層的和諧,與國家的安全與和平。我祈禱台灣的「家」,有一天會變成「家鄉」。

台灣在2021年曾被《經濟學人》形容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台灣能在新的一年轉危為安嗎?

讓我從16年前的故事說起。

12天內經過了三個家門

記得魯迅寫過:「我到過的地方,都是我的家鄉。」他辛辣的筆尖,卻寫下了最人道的解釋。按照這個說法,我至少有三個家鄉:上海、台北、美國的河城。

5月初(2005年)去了上海,回到台北,又立刻去了河城。12天之內,經過了三個家門,到底是哪個「家」我最鍾情?

在上海趕上了國民黨主席連戰中午對台商的演講。那是一個歷史性的聚會。熱情洋溢的大廳中,連戰條理清晰地提出了「共同市場」的理念,來追求兩岸的雙贏。這個想法與《遠見》雜誌提出過的”CHATS”──中國(China)、香港(Hong Kong)、澳門(Macau)、台灣(Taiwan)──或稱「巨龍+3」真可以相互呼應。

1946年,在西安出生10歲的連先生離開了上海回到台南故鄉,再回去時竟相隔近60年。已擁有世界大都市氣勢的上海,一定使連先生「百聞不如一見」。

我與連先生同歲。1949年離開上海時,我是一個初二學生,再回去時是1988年。39年未見過的上海,破落擁擠,雜亂隨處可見。有着「相見不如不見」的傷感。1992年鄧小平南進(包括上海)後,加快了改革與開放的幅度與速度,上海居然不到20年時間,就出現了驚天動地的進步,變成了一個現代化的國際大都市。

2000年代初重返黃埔江畔。
2000年代初重返黃埔江畔。

回到台北,正是連先生結束「和平之旅」的第二天。政壇又陷入了日以繼夜的口水戰。這種內耗已經消耗了近10年的台灣的生命力。

一周後飛離台北,16小時後,回到了威州河城的家,這裏寧靜、平靜、乾淨。台北來的朋友說:「這裏朋友太少了!」上海來的朋友說:「這裏生活太寂寞了!」我只能直說:「這裏讀書太好了!」

上海的「旺」與台灣的「鬥」

上海拚命建設的「旺」與台北政治對抗的「鬥」,形成了鮮明而又令人焦慮的對照。

在第一屆雙城論壇(2010)中,我受邀講話,面對在座的郝市長及韓正市長,我開場白說:台北與上海只有90分鐘航程,比搭乘高鐵去高雄還快。20世紀以來上海與台北在發展中先後共有5個特色:

(1)精英的匯聚
(2)工商業的興起
(3)外國思潮的引進
(4)文化上求新求變的激盪
(5)民間財富的成長及擴散

就台灣本身的發展,我曾以「兩個台灣」形容「政府台灣」與「民間台灣」的競爭力。前者是江河日下,後者是孤軍奮鬥。當連戰訪問大陸回來後,台北理應出現對兩岸和平與雙贏轉機的熱烈討論或爭辯。到底大多數的人民是要團結的台灣?還是分裂的台灣?是交流的兩岸?還是對立的兩岸?

台北有太多的政治,鋪天蓋地,人在自由中可以迷失;上海有太強的「向錢看」,日以繼夜,人在興奮中緊張;河城有足夠的時間與資訊,四面八方,可以在從容中思考。

何處是家鄉?

40多年來一直住在美國中西部(Midwest),這裏的人民純樸、勤奮、友善。自己在這裏由學生變成老師;也在這裏成家,兩個孩子在這裏出生。以威斯康辛大學亞太地區研究中心為基地,半世紀來,在探討進步與落後國家的經濟發展過程中,得以走訪世界,包括了蘇聯及東歐、北歐及西歐、亞洲的四小龍、日本及東南亞。

美國家中的書房。
美國家中的書房。

此刻的痛心是我60年來看到「美國官方」所標榜的理想與價值完全變質了。從白宮到政府部門,怎會變得如此的獨斷、好戰,以及「一切要聽我」的傲慢?富裕強盛超過百年的美國,怎麼可能永遠要獨霸全球?

地域上有三個地方可以棲身:美國、台灣、大陸。「家鄉」則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初心」發源之地:那裏有共同的記憶、共同的語言、共同的認同、共同的願景。戰亂中,太多的人只有浪跡四海的住處,哪有安身立命的歸屬?

安身立命的「家」宛如「家鄉」,有家人團聚的溫暖,有左親右鄰的和睦,更擁有社會各階層的和諧,與國家的安全與和平。

我祈禱台灣的「家」,有一天會變成「家鄉」。

中華情懷

「家鄉」不一定能尋回,但中華情懷不能沒有。那就是不論身在何處,做為中華民族的一份子,要擁有世代傳承下來的這份綿綿情懷──

(1)對百年屈辱與衰弱有悲情
(2)對中華歷史與文化有熱情
(3)對中華傳統與倫理有深情
(4)對神州河山與大地有鄉情
(5)對台灣本土與原鄉有真情

原刊於遠見華人精英論壇,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高希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