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全球下沉的臨界點還未到來!

2020年從一場意想不到的疫情災難開啟,已經走過了多一半,幾乎沒有什麼好消息令人振奮,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無法回望的過去!而展望餘下的歲月,也沒有任何令人可以期待的興奮。

2020年7月1號剛開始,果真還有不少令人屏住呼吸的大事件發生。

假如生活有假如的話。

如果2003年香港可以順利通過如今被視為沒有牙​​齒的23條,7月1號就不會有今天武裝到牙齒的香港「國安法」和香港國安公署和國安顧問,這些被稱為香港「二次回歸」的最重要象徵都不會出現在香港。如果香港特區政府去年在處理送中法律上有如這次「國安法」的宣傳那樣做得更為細緻,如果在和平的民意做出極大的反彈之前做出迅速的回應,而非在暴力衝擊立法會之後才決定撤除修例,或許暴力就不會從潘多拉的盒子中爬出。如果沒有暴力在香港的蔓延和對暴力的縱容,或許香港今年的7月1日會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如果之前關於現代「沙皇」普京24年統治俄羅斯歷史即將結束的預言成真,7月1號就不會有俄羅斯全民公投修改憲法。但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俄羅斯竟然有高達74%的投票者支持為普京量身訂制的新憲法。不管裏面有多少的新內容,包括「對上帝的信仰」的遵從,對類似北歐社會民主主義制度的追求,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現任和前任總統在這部新憲法的框架下,有資格再次參與角逐俄羅斯總統。這意味着民望依舊如日中天的普京將統治俄羅斯長達36年,而他也可能成為統治俄羅斯最長時間的領袖,超過了斯大林統治蘇聯的歷史。

如果3年多前美國沒有選出一位異類的總統,7月4號,美國在迎接獨立日第244年的時候,這個全球醫療條件最為發達的國度,最不應該遭受新冠肺炎的「圍剿」並淪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如果沒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共和黨州長們的膽大妄為,諸如德克薩斯州和佛羅里達州州長這種與天鬥與地鬥的大無畏精神,美國的疫情絕對不至於榮膺全球之冠。如果民眾遵守重新開放商業場所和公共場所的規定,如果沒有出現不戴口罩和不受社交距離約束的危險而無知的行為,美國的疫情也不至於經歷了如此漫長的煎熬之後會進入新的拐點。而這拐點卻是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前進的錯誤拐點,每日感染病情的人數再創新高,在獨立日迎來了接近300萬確診病例的災難,甚至影響到特朗普的連任計劃。

如果6個月前沒有爆發新冠肺炎,並隨之蔓延全球,7月7日美國或許不會退出世界衛生組織,也許美國「離群」的速度會慢一些,中國和美國脫鈎的速度會慢一些,全球冷戰對峙的出現會慢一些。特朗普重新當選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經濟繼續繁榮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中美若即若離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環顧左右,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令我們感到驚奇和突兀的黑天鵝事件了,而我們是否願意正視就在不遠處清晰可見的灰犀牛。

病毒終結 遙遙無期

新冠肺炎在全球已經奪走了60多萬條生命,超過1470萬人確診,而世界衛生組織早在5月就已經表示,新冠病毒可能和愛滋病毒一樣會變成流行病,且可能永遠不會消失。有如世衛組織官員所言,要預測這場流行病毒何時結束,這比登陸月球還要艱難。在缺乏疫苗、甚至沒有有效治療手段的情況下,迄今為止,唯一證實的有效策略就是限制人與人之間的接觸。與此同時,全球各國都在小心翼翼地取消限制,以便恢復正常的經濟生活,卻反過來加劇了病毒的流行。美國、巴西、印度等國還未走出疫情的第一波,而第二波疫情卻在一些國家再次爆發或者指日可待。香港已經進入疫情第三波,社區本土疫情在過去的幾天裏迅速增加。根據香港大學醫學專家的看法,這一波疫情「毒性」極強,病毒已經變異,一人可以最高傳染四人,香港再次實施已經鬆懈的限聚令,一些公司又恢復「家居工作」。

在過去2000多年的人類歷史中,除了此次新冠病毒,還有多次讓人類難以應對的大流行,其中黑死病、流感和伊波拉都引起了極大的恐懼。伊波拉源於東非的剛果和烏干達,但2013年12月在西非爆發的伊波拉病毒引發的大流行,是伊波拉最嚴重的一次爆發,最高臨床致死率為71%。由於病發集中在西非,東亞民眾並不了解,但歐洲人對此憂心忡忡。

在此之前,20世紀以來的大流行包括發生在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1957年的亞洲流感、1968年的香港流感、2009發生在墨西哥和美國的H1N1大流行等。 1968年源於香港的流感,開始時也無人知道其嚴重性,港英當局將其視為一般的感冒,以為「悶燒」幾天就好了,結果遠傳至美國,造成100多萬人死亡。甲型H1N1流感曾被稱為豬流感,2009年在墨西哥首先爆發,後來又稱之為北美流感和新流感,美國疾病控制中心(CDC)估計,僅在美國,截至2010年3月中旬,這場疫情就導致5900萬美國人染病,265000人住院,12000人死亡。

而三次蔓延世界各地的黑死病,造成全球數以千萬計的人死亡,並改變了歷史的進程。歷史上對黑死病的起源和記載並沒有權威的記錄,歷史學家描述了三次黑死病大流行:6世紀的查士丁尼瘟疫,14世紀橫跨亞歐大陸的疫情,以及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大流行。人類史上最慘痛的黑死病瘟疫,就是14世紀的這場浩劫。有人認為中世紀的那次大流行始於1331年的中國,但也有人認為始於中亞或者喜馬拉雅山區,這種疾病加上當時肆虐的內戰,奪去了中國的一半人口。由於當時中國處於戰亂,很難估計多少人口是死於戰爭,多少人是死於黑死病。但疫情沿着貿易路線和蒙古大軍傳播到歐洲、北非和中東是一個大家比較認可的歷史事實。當時歐洲有近2500萬人死於黑死病,佔總人口近三分之一,近乎一場世紀滅絕,僅意大利西恩那就有一半的人口死亡,對歐洲政治、經濟、社會、文化都影響深遠,而蒙古大軍最後也因黑死病無力西征。那次大流行結束後,黑死病又多次捲土重來,其中最嚴重的一次爆發始於1855年的中國,並蔓延到世界各地。

疫症被視為影響人類文明三大物之一,是次疫情亦會改變中國文明與全球化進程。(Unsplash)
疫症被視為影響人類文明三大物之一,是次疫情亦會改變中國文明與全球化進程。(Unsplash)

但沒有任何一次大流行像此次的新冠肺炎那樣對人類造成如此可怕的後果,除了新冠病毒,還因為政治病毒四處流行,比新冠病毒本身還更難以應對。中世紀那場黑死病的爆發,結束了蒙古人橫跨亞歐大陸、人類首次全球化的歷史,這次疫情也終結了過去半個世紀的全球化趨勢。從黑死病蔓延全球的歷史來看,長達三個世紀的大流行,改變了中國的文明進程,是宋遼金元社會轉折的重要因素之一,而疫情也改變了世界歷史的進程。此次新冠病毒離結束和被人類制服還遙遙無期,也同樣會重新書寫21世紀的全球歷史。

戰後格局 隨時崩塌

新冠病毒在全球的蔓延正催化全球治理體系的崩潰,種種跡象顯示疫情加速了向更加碎片化的新世界秩序的演變。美國在戰後主導了雅爾塔體系的國際政治格局,布雷頓森林國際貨幣體系的金融秩序,以及全球自由貿易規則等,這奠定了過去70多年世界的發展態勢。隨着美國從聯合國人權組織、世界衛生組織相續退出,以及不再遵從國際氣候協定,並且隨時可能退出已經接近癱瘓的世界貿易組織,奠定戰後世界和平格局的體係有可能隨時土崩瓦解。

當然,這個過渡期已經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並且可能是歷史上一次漫長的演變。與20世紀新的全球秩序的迅速崛起和演變相比,過去20年,全球格局一直在徘徊中前進。但有如1918年「一戰」,1945年「二戰」,以及1990年冷戰結束的歷史性時刻,2020年新冠肺炎的爆發是重組戰後格局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這一刻,原有秩序的崩潰只是一個起點,十年之內全球將出現多極化,美國、中國和歐盟可能代表不同的極點。由於歐美同屬民主國家,加上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分享相似的價值,是這個新格局中依舊不變的重要一方。這從澳大利亞,特別是英國最終決定禁用華為5G設備可見一斑。而中國和俄羅斯則是這個格局中的另一方,中國在香港實施「國安法」之後獲得了53個國家的支持,而反對的27個國家都是歐美等西方國家,這顯現中國已重返半個世紀前的世界格局。但與「二戰」之後出現的世界格局不同,歐美間的團結將大不如從前。同樣,中國與俄羅斯也不可能在所有重大議題上保持一致。在新的國際政治格局中,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遂其意願,不同的極點之間將相互競爭與合作。

在這個世界新秩序中,國際體系的未來組織原則尚不清楚,其中最重要的依舊是美國因素。如果孤立主義在美國繼續主宰政壇和民意,並希望減少在全球扮演領導角色,那麼中國和歐洲的分量在新格局中將更為重要。但美國也有可能在未來的五年中發生變化,傾向於建立更為強大的聯盟。而歐洲也早已告別過去30年來走向融合的趨勢,歐洲和平的「統一」不再可能,而分裂的歐洲也努力在調整自己未來的戰略以爭取在新的政治格局中佔有重要的一極。在日益多極化的世界中,聯盟和經濟夥伴關係將因此變得愈來愈重要。最新透露的中國和伊朗簽署的25年協議,無疑是中國在地緣政治上企圖西進,努力嘗試建立與巴基斯坦、伊朗,甚至阿富汗、敘利亞和伊拉克戰略關係,就是其中一個明證。

在新的國際政治格局中,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遂其意願,不同的極點之間將相互競爭與合作。(Unsplash)
在新的國際政治格局中,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遂其意願,不同的極點之間將相互競爭與合作。(Unsplash)

世界新秩序的未來無法確定,歷史的進程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後冠狀病毒時代美國會否重新擁抱國際主義,還是堅持目前離群的災難性道路。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中國和美國最終都會從新冠病毒大流行中擺脫出來,但這場大流行已經嚴重損害了兩者的影響力和軟實力。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沒有表現出自己的領導力,在國際社會需要救助時做出快速的回應。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無法以「贏家」的身份從這場危機中脫穎而出,而他們應對未來的方式將改變世界力量的平衡和走向,而「大國競爭」的辯論甚囂塵上,掩蓋了正在演變的國際事務的真實狀態和戰後格局隨時崩潰的危機。

中美脫鈎 未觸谷底

華盛頓最新的《國家安全戰略》和《國防戰略》中的「大國競爭」清晰地描述了新的地緣政治環境,中美自1972年尼克遜訪華以來的「合作」已經被「競爭」的概念所取代。如今是美國想離婚,中國不想離婚。問題在於如果是婚姻,這段婚姻已名存實亡,目前只是如何結束這段長達近半個世紀同床異夢的婚姻,只是如何離的問題,以及何時離的問題,離了之後會不會夫妻反目。縱觀過去半個世紀的中美關係,雙方期望愈高,失望也愈大。

在美國已經沒有多少「知華派」,在中國也沒有多少「知美派」。以往中方理解中美關係的出發點是,中美相互依賴的關係是建基於中國可以提供巨大的市場,美國需要中國這個世界工廠,以及中美可以共同合作應對影響全球的重大事務。如今,原有合作的基礎已蕩然無存,以往虛幻的期待都已消失匿跡。美國的國際關係和對華關係的新思路,一是退群,二是單邊主義。商人出身的特朗普並不介意將對手逼向死角,甚至以犧牲美國自身的經濟利益和盟友利益來逼迫中國就範,玉石俱焚。在新冠病毒肆虐全球之後,華盛頓在應對美中關係上更有釜底抽薪的意味。如今頗有兩強狹路相逢的境地,到底是狠者勝,還是勇者勝,還是智者勝?北京主張的中美競合關係可否最終佔上風,化解華盛頓主導的美中競爭關係,但難度之高超乎想像。

中美脫鈎似乎已經沒有懸念,只不過脫鈎過程有多劇烈,脫鈎的速度有多快,脫鈎之後如何找到相處之道。縱觀美國愈來愈具有攻擊性的言行,恐怕震蕩的劇烈程度遠超過原有最悲觀的估計,美國甚至考慮取消中國的銀行使用國際銀行匯款需要的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系統(SWIFT),這有如「金融核彈」,對中美關係、全球經濟和金融市場將是一場「核打擊」。在這一刻北京明顯希望以柔克剛,在不久前舉行的中美智庫媒體視頻論壇上,中方的發言基調突顯了北京並不希望與美國陷入「冷戰」對峙的局面,並設法開通中美對話的非官方管道。迄今為止,北京堅持兌現中美貿易協定第一階段協議,特別是6月份美國大豆出口創下至少16個月來的最大銷量,其中大部分運往中國。但在美國總統選舉投票日愈來愈接近,以及新冠肺炎繼續在美國蔓延的時候,特朗普的強硬立場不僅不會減弱,而且明確表示不會開始第二階段貿易的談判,繼續將新冠病毒的蔓延歸咎於中國,並簽署了《香港自治法》,加劇了雙方的對抗。中美之間的互信已經接近零,中美之間可以合作的領域幾乎接近無。

〈走進2020年的下半年,沒有黑天鵝只有灰犀牛〉系列三之一

劉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