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The Black Swan: 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
黑天鵝在過去一年裏頻頻出現,最觸目者莫過於英國脫歐和希拉莉在美國總統大選中敗給特朗普。2007年《黑天鵝之爆冷效應》(The Black Swan: 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一書作者Nassim Nicholas Taleb定義黑天鵝為具備三大特點:無法預測、帶來嚴重後果、人們慣於事後作出解說以淡化其飄忽難測的本質。
以此定義,則可稱為黑天鵝事件的可謂比比皆是,以商界為例,Google和Amazon的成功就大大出人意表。
又如2008年金融海嘯,幾乎所有經濟學者都始料不及。同年英女皇在聽取英國倫敦大學倫敦經濟及政治學院學者匯報時,就以「可怕」形容市場亂局,並發問:「為什麼沒有人留意到?」,事態嚴重若此,何以眾人皆未能察覺?
政壇黑天鵝更是司空見慣。梁振英上月突然宣佈不爭取競逐連任,令人驚愕,而五年前當選特首之位,亦屬爆大冷的結果。放眼世界,回顧歷史,記憶中的驚世大事,還包括2011年「阿拉伯之春」、2001年「九一一」世貿恐襲、1989年蘇聯和東歐相繼瓦解,以至一個世紀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凡此種種,事前既莫能預見,何時會發生更是無從估計。
大變故歷史和規律
1978至1979年伊朗革命,自然也是一場不測風雲。沙王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倒台,不但全球各大情報機關蒙在鼓裏,就連美國中央情報局和前蘇聯國安局也都看漏眼,直到革命爆發,仍以為沙王能夠安渡難關。回顧這段歷史,姑勿論事後孔明的成份有多少,即使當時流亡國外策劃革命的主腦霍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也未能預見到這場革命真可為他取得政權。
反觀1917年俄國革命,卻不盡出人意表。儘管爆發罷工和農民騷亂,沙皇仍廣被視為受軍隊擁戴,但革命若沒有軍方支持,應難以成功。1917年初,列寧在瑞士向群眾演說時,表示自己年事已高,恐怕未能在有生之年得見俄羅斯偉大變天。
即使革命爆發前數月,布爾什維克(Bolsheviks)和孟什維克(Mensheviks)兩大社會主義派系均未能預見沙皇倒台;沙皇顯然亦不知大難臨頭,直至最後關頭,仍以為針對自己的一場群眾運動難成氣候。在羅曼諾夫(Romanov)王朝被推翻前三天,英國駐俄大使給英國外相發電報時,也只是輕描淡寫一句:「是日偶見小亂,但並不嚴重。」
1789年法國大革命所產生的驚世巨變,在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巨著《舊政權與大革命》(The Ancien Regime and the French Revolution)中闡釋甚詳。作者以大革命前的文獻為據,描述直至革命前夕,路易十六仍渾然不覺山雨欲來,更遑論自身王位以至頭顱不保的危急形勢。
法王當時仍視身為革命骨幹的中產階級為王室的最忠實支持者;與此同時,貴族階級只著眼於政權被王室侵佔,而無視於中產階級怨氣日深;局外論者,亦未能預見法王倒台。即使素以政治觸覺敏銳見稱的普魯士腓特烈大帝,亦從未洞悉鄰國的隱憂。
黑天鵝事件其實出現於多方面。
何謂黑天鵝? 如何應付?
黑天鵝現象屢見不鮮,何以世人始終非在事到臨頭仍不察覺?
在《黑天鵝》作者Taleb眼中,部份答案在於世人往往慣性將既有的知識和經驗,引伸至未來的事件與經驗,是以對罕見新奇的事不知所措,又或後知後覺。世人的思維每多局限,只能根據所見與所知作出判斷,想像力受制於傳統智慧。
要能預測黑天鵝,必先撇開細節,綜觀全局,同時把未知的事物一併考慮。這絕非易事,即使具備各類精密楷模、大量可資參考數據的專家,亦難逃墮入自己用以預測的規條或程序的陷阱;一旦發現前所未見的現象,他們大多會自圓其說,而無法真正作出判斷;有些則欠缺開明,未能欣賞洞悉黑天鵝玄機者和給予獎賞。
不過,重大變故在所難免,且由於每多始料不及,通常都有嚴重後果,因眾人無從作事先準備,端靠運氣。因此歷史事件往往非可逆料,世人卻喜於事後侃侃而談,慣性地作一番「事後孔明」論說。
世事如棋,實非局限於人們想像之中,罕見與似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件,實在是某些潛在亂局的表象。在市場方面,這反映供求結構失衡;在社會層面,則顯示制度安排運作失常。此等亂局或因潛在的權力架構而無法自行修正,黑天鵝就是顯現此等潛在亂局的事變。
Tim Harford的著作《雜亂無章:脫胎換骨的凌亂威力》(Messy: The Power of Disorder to Transform Our Lives)2016年出版,可說正合時宜,藉以表揚人生中雜亂無章的微妙之處,說明零亂如何重要,世人為何加以抗拒,又為何倒應欣然接納;又解釋我們普遍推崇的創意、機靈、韌性等人類特質皆由凌亂、混亂、雜亂而生,且互為因果。
Harford心目中的「亂」,在於心靈而非實質層面;並非說亂是好,也不是鼓吹雜亂無章,不受規舉程序束縛、興之所至任意發揮想像,遊戲人間,放浪形骸的作風;而是在於針對僵化規條,無論規條過於雜亂抑或過於整齊,過度僵化都有損人性。作者勸人要「迎亂」,其實是勸人要重拾自主。
二次大戰期間,有「沙漠之狐」之稱的德軍將領隆美爾(Erwin Rommel)得以屢建奇功,全賴他率性的領軍戰鬥方式。縱使英軍破解德軍通訊密碼,亦無法估計他的部署,就連其上級也難以逆料他竟會違抗上級指令行事。作者在書中指出,「人生根本難以操控;人生本來就很紊亂。」以為處事可以一成不變地回應,到頭來只會一敗塗地。
最發人深省的信息不在於軍事上、企業上或創意上的成就,而在於領悟到即使未必是自己所願,但紊亂以至讓自己當家作主,拋卻規條標籤是重要的,最能發揮脫胎換骨優勢的,也許就是個人打破一直以為行之有效的各種成規,採取紊亂之道。
人類本能地依賴所識所見,有所遵循畢竟較破格行事容易。人性本身是紊亂的,倚靠常識規則或標籤,往往比細緻入微的分析來得容易,但結果造成人人想法離奇地接近,宛似「公論」印證「自我想法」,這也正是社交網站的所謂「迴聲室」(echo chamber)效應。
Harford一書,引述了在美國密蘇里州費格遜城,黑人Michael Brown遭警槍擊,案發後就有關推文(tweets)進行的一項調查,群組中分為Brown支持者與警方支持者兩大陣營,雙方貼文者之間根本毫無交流,只是各自表述。社交議題所觸及的層面可以相當廣闊,但貼文者往往選擇最為順眼的角落歸邊。
有亂就有黑天鵝。紊亂令我們能突破框架去思考,,找出解決經濟失衡或社會失調的富創意方法,無奈世人往往太堅持依付於已知、熟悉,且自己感到自在的事物。
是以即使思想自由、理念崇高,亦難以在緊要關頭,真正發揮紊亂中的獨立思想,衝出紊亂。各人內心深處都不喜歡既有的信念遭受挑戰,於是放棄嘗試。Harford奉勸讀者萬勿放棄:「我們必須相信,努力的最終目標是值得追求的。」他向讀者傳達的真正信息是:並非在需要自主時才爭取自主,而是在不自主更覺舒坦時才更應爭取自主。
黑天鵝近年所以頻頻出現,乃是世界各地亂局頻生的表象。世人慣性以昔日目光視之,依循過去的治亂方式來制訂今日的解決方案,不如靜思一下,究竟今日的黑天鵝是否與往昔無異。
全球化2.0版的效應,與全球化1.0版是否相距甚遠?在貧窮、不均、經濟機遇方面,兩者的效應又是否一樣?
我認為新舊版顯然迥異,為何堅持以過往方法解決當下問題?是時候突破「自在區」(comfort zon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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