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兆漢：句意全美、律韻兼精的宋詞七大家

本書《宋七家詞精選語譯》取材自清戈載（1786-1856）編的《宋七家詞選》，或可以說是從後者衍生出來的。它的內容──選詞完全本於戈氏書，不過，只選錄其1/3。除此之外，本書與戈書最大不同的是，其中所選的詞作都譯成現代語體文。這自然是本書最大的目的和最明顯的特色。

為什麼我特別挑選戈載這本書作為我研讀和語譯的對象呢？最根本的原因是，它所選的七家（周清真、史梅谿、姜白石、吳夢窗、周草窗、王碧山、張玉田）都是我深愛的大詞家，尤其是周（清真）、姜、吳、王、張五家都是我曾經努力研讀過和有所著述的。

但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戈載的《詞選》所選的詞──七家的詞作「句意全美，律韻兼精」（戈氏語），最符正軌，最合雅音，不獨文字好，意境好，而且精於律韻；不只可以作為文章讀，兼且可作為樂章讀。換言之，入選的作品有文情，同時亦有聲情，而且都達到最高的境界。愛好讀詞的人士和喜歡填詞的人士，只要他們善學活用這些選詞，不愁欣賞不到宋詞的精妙處和寫不出一些合格或甚至優美的詞篇。

《宋七家詞選》的版本

本書所採用的《宋七家詞選》是光緒乙酉年（1885年）的曼陀羅華閣重刊本，內有道光十六年（1836年）王敬之序、光緒十一年（1885年）金吳瀾「杜小舫方伯校注戈選《宋七家詞》序」及其題面；又有光緒丁丑（1877年）杜文瀾「宋七家詞選目錄」末尾的「識語」。根據以上的文字材料，可知戈氏的《詞選》大抵成書於19世紀30年代。至1836年（道光十六年）付梓，有王敬之的序文。

王氏序文對此書可謂推崇備至，它說：「戈子順卿，以詞學提倡江左者，三十年矣！其為詞也，調歸宮譜，字嚴起煞，講明切究，遙繼紫霞、玉田，而匯諸家之能事，暢南宋之宗風；則又結響清超，舒情綿渺，非淺學所可望見。能為雅音者，庶幾其知雅音。今所選七家詞，蓋雅音之極則也，律不乖迕，韻不龐雜；句擇精工，篇取完善，學者由此求之，漸至神明乎規矩，或可免于放與拘之失，而亦不至引誤筆以自文，效凡語以自安乎！」

翌年──即1837年（道光十七年），「刊於袁公路浦」（杜文瀾識語）。後來，「其版已燬劫火中」（仝上）。至1877年（光緒丁丑年）杜文瀾為戈書作校注，打算刊行面世。杜氏說：「今為重刻，敘次字句，悉仍其舊，惟原本每卷有戈氏跋語一篇，似稍煩瑣，本擬刪之，乃欲為學詞者多所取法，因斟酌增益之，以冀醒目。」可見杜氏除了校注之功外，還作了不少其他工作。可惜書未刊行之前，杜氏已辭世！

1885年（即光緒十一年）金吳瀾於其「杜小舫方伯校注戈選《宋七家詞》序」很清楚的指出杜氏的貢獻，他說：「瀾（按，即金吳瀾自謂）質淺學薄，不能如方伯之精造，而愈不敢以倚聲謂小道矣！是書刻未竟，方伯遽歸道山。瀾因補刻成編，以廣流傳，以成其未竟之志，庶可公諸同好，知雅音之正軌，盡此選注中，不致歧誤來學云。」金吳瀾所說的「補刻成編，以為流傳」之本子即是曼陀羅華閣重刊《宋七家詞選》的本子，亦即是他題面的本子。

此書所用《宋七家詞選》版本

現時我所用的就是金吳瀾所說的本子，但不是原本，而是20世紀後半期香港文昌書局的影印本。

說到這個曼陀羅華閣重刊的《宋七家詞選》影印本，我要在這裏告訴大家一個故事──真實的故事。本來這本書不是我的，而是屬於先師饒宗頤教授（1917-2018）的。事情是這樣：於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執教於香港大學中文系，由於我當時所開設的一個科目──「專家詞」（我主講《白石詞》），頗為學生所歡迎，系方安排我多開一科「歷代詞」，即是由唐至清代的詞。

我除了盡量研讀歷代詞的名篇鉅製外，為了將這科講得好一點，我多次造訪饒老師，親聆教誨。有一次我無意中在他客廳內的一排書架上發現這本書，覺得很有用，於是對饒老師說：「饒老師，這本書對我講的『歷代詞』很有幫助，我可否借用一段時期？」饒老師答道：「好呀！」如是者我便借用了幾個月。

等到我將書還給他的時候，饒老師說：「如果你認為有用的話，你便keep住先喇！」這樣一句「keep住先喇」便使到我把這本書一直keep到今時今日！

本書內容提要

在過往的20年中，已有不少研究這7位詞家的專書出現，而且我亦對其中五家（清真、白石、夢窗、碧山和玉田）作過研究，對他們的部分作品做過注解和語譯的工作，所以決意在本書將研究形式稍為改變一下。首先是將原有的內容（480首詞）壓縮至1/3，只研究160首詞；二是取消注解部分，只保留語譯部分。

這是本書名為《宋七家詞精選語譯》的最大原因。所謂「精選」是說從480首詞中精選其中的1/3；「語譯」便是將這160首詞翻譯成現代的語體文之意。從以下的簡表可看出所謂「精選」的情況：

實際上，所謂「精選」並不難，因為據戈載自己說，書中所選的詞篇盡是「句意全美，律韻兼精者」，只要隨便的從中挑出需要的數目，都是佳製。不過，當我挑選之時，都習慣上參考多種有名的古今《詞選》，然後加上我個人的判斷或愛好，纔作最後決定。

這篇序文完結之前，有幾點要向讀者交代：
一、原文一律依照戈載書（即曼陀羅華閣重刊本）鈔錄；
二、詞人與詞篇的次序亦依照戈氏書；
三、句讀完全根據戈氏書，只是將符號現代化；
四、字體亦盡量依戈氏書，如「谿」字照作「谿」，不改作現代常用的「溪」；
五、每組詞作之後，即每個詞人作品之後，附有節錄的戈氏「跋語」，以有助於讀者了解該詞人之詞風；
六、如原文有顯著的手民之誤，無論是錯字或句讀符號之錯誤，則務必改正；
七、語譯時，沿用以往的慣例，採用「半解半譯」之方式，以方便讀者了解和掌握原文之本意。
有時，為了清楚起見，原文所用的典故亦作扼要或精簡的顯示。最大的目的，是要求「達」──達意。

本書的編寫目的完全是為了方便年輕人和對詞學初入門的讀者，希望他們透過本書，可窺見宋詞七大家的一些「句意全美，律韻兼精」的作品，從而可欣賞到宋詞的騷雅精妙之處！戈氏編《宋七家詞選》之時，曾經填寫過一篇《湘月》說出他的心聲，現在我便以此詞作結，表示我的感受與他大致相同，至少差異並不太大：

樂章舊譜，論源流本是，騷雅遺意。紫韻紅腔但賦得，秋月春花情思。玉尺難尋，金鍼莫度，渺矣宮商理。茫茫煙海，古音誰探芸笥。多少白雪陽春，靈芬尚在，把吟魂呼起。作者登壇算廿載，一瓣心香惟此。調協笙簧，律精銖黍，始許稱能事。詞林傳播，正聲常在天地。

2021年2月中旬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