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似套餐 如何過渡到未來?

──台大校長管中閔談新世紀大學模式

台大校長管中閔覺得,討論未來大學,除了大學形式和課程設計外,不能少掉對人文社會的關懷,這從洪堡模式強調的全人教育、對人文社會的關懷這一點,在今天的現代大學到未來大學,這種精神應該繼續存在。

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3月14日(周四)舉辦主題為「從現代大學到未來大學」的教育研討會,邀請台大校長管中閔教授、恒大校長何順文教授和中大卓敏教育心理學講座教授侯傑泰教授主講,本期先刊登管中閔教授演講的主要內容:

德國人洪堡 開現代大學先河

今天講「從現代大學到未來大學」,不得不回溯到19世紀初期柏林大學設立帶來的一些影響。柏林大學的模式,後來被稱為「洪堡模式」(Humboldtian Model),當時是普魯士推動的一系列改革下,相對於中世紀的大學的一些改變。Humboldtian Model大致上有幾個特徵:

一、研究和教學的結合,希望專注的研究可以引導學習。

二、強調個人自主、人文關懷。

三、強調學術自由。

這三點都有它的歷史背景。歐洲中世紀大學教育非常僵化,有的syllabus(課程大綱)可以延續百年以上。因此在教育改革家威廉‧洪堡(William von Humboldt)倡議下,一方面強調研究如何引導學習,特別強調研究應該從邏輯、推論,以至經驗作為基礎,而不是基於意識形態、宗教或其他非理性的理由,尤其是在當時的環境下強調全人教育,實際上是強調人要怎樣發展自我,強調個人或個體如何透過自主的理解和學習,能夠理解自己的責任和對未來的目標。它強調的世界公民(world citizen)更是多年來大學一直在強調,作為一個自主的個人,他不僅要關心自己的責任和目標,他也要關心針對人文方面的重大關懷,如何回應人類或社會面臨的重大挑戰。Humboldtian Model提倡學術自由,希望學術能夠不受政府的力量或其他非學術的力量干涉,更是有它的意義。

柏林大學──現稱為柏林洪堡大學(Humboldt-Universität zu Berlin)在教育領域,大體上指引了現代大學的方向,特別是研究領導教學方面。

到了20世紀,這些觀念出現了變化,例如在二戰後,美國工業化的程度非常高,儼然是世界的領袖,市場經濟引導的力量非常強,加上科技發展,大學出現變化,比方接受私人的捐助。換句話說,產業引導的力量變得更強,所以後來更多的大學,收取更高學費,同時接受更多產業的支援。這些東西綜合起來,便造成了美國的大學在二戰後蓬勃的發展。相比同時期歐陸的大學仍然仰頼政府撥款,也沒有像美國那樣市場導向的大學那麼靈活。在這情況下,現代大學一方面繼承了柏林大學的傳統,一方面又向產業傾斜。

19世紀初由柏林大學開始的「洪堡模式」,是現代大學的濫觴。
19世紀初由柏林大學開始的「洪堡模式」,是現代大學的濫觴。

亞洲經濟快速發展 大學理念推陳出新

在亞洲,儘管傳統上對高等教育的概念跟西方不大一樣,亞洲人也很快從西方把這套現代大學的理念借用過來。可是經過多年以後,特別隨着亞洲快速發展的新興經濟體,或正在發展的經濟體,慢慢形成了一套自己對大學的概念。以我自己多年的觀察,可以整理成以下幾點:

(一)大學數量增,呈現明顯工具性:以台灣為例,台灣的大學數量原來很少,大概只有20至30所,其中還包括很多專科或技術學院。在經濟發展和社會要求下,現在台灣的大學數量已擴充至超過150所,但這些大學很快就呈現強烈的工具性,這是什麼意思呢?它強調的是大學的實用性,強調個人在受教育後,可以如何為產業服務,整個教育強調的是,如何服務國際貿易的供應鏈。

同時,大學的很多研究甚至發展方向,都是為大學排名服務,這是現在許多新興經濟體的大學中出現的現象。

為產業服務 卻披研究型大學外衣

既然大學的工具性是要為產業服務,所以它的產業導向便非常明顯。比如說,因為強調電子資訊工業,所以台灣比較好的大學,在這個領域相對都比較強,這是互相影響形成的。甚至有些地區,更把大學發展當作經濟引擎,當作產業政策的一部分,即大學是高等教育「產業」的一部分;發展大學,就是發展某一種「產業」。

(二)大學爭排名吸引跨國學子;這些年來由於各地大學的競爭,都希望吸引更多跨國的學生留學,因此,大學排名便變得非常重要,大家都在留意各種各樣的排名,例如QS世界大學排名、泰晤士高等教育大學排名,或者自己搞一個排名,例如上海交大世界大學排名。所有大學都很努力迎合這些大學排名要求的標準和指標,包括研究,要看論文有沒有在NatureScience等國際著名學術期刊上發表,所有研究成果都簡化成排名的一些數字上。

(三)產業導向的研究型大學:很多大學其實在服務供應鏈,卻披着研究型大學的外衣,表現自己是一所research university。很多亞洲新興國家因此能夠在短時間內把經濟搞上去,我認為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是選擇的問題,是在特殊的環境下自然形成的發展。

傳統課程設計 無法適應科技發展

然而,到了今天,我們面臨的社會和科技環境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今天我們看到更多顛覆性的科技、更多顛覆產業的方式、更多新的商業模式,都是透過快速發展中的科技而形成的。另外,全球化已經是一個不可遏止的潮流,它改變了我們對資訊的傳播與接受的方式。全球化也改變了傳統上我們對邊界的概念,當產業可以快速地透過網絡連接的時候,以金融業為例,很多market其實是沒有清楚國界的,連知識、學問的傳播,傳統邊界的概念,包括校園的邊界都已逐漸被打破,現代大學在快速變化的科技中,開始感發展受限制,因此我們要開始討論未來大學。

在研究指引教學之下,現代大學的課程更像是set menu(套餐),學生進入特定的系、所,就要選擇主修的set menu,它決定了學生的核心課程、專業範圍,還有選修課等。為什麼這樣的設計不能適應快速變動的科技呢?

大家可以想像,在一個多角多邊的新形態社會中,當我選擇了一個專業主修,我發現自己學到的,在現代科技中很多已用不着或者過時了,而我需要的其他知識,儘管不是主修,卻更能讓我在現代社會中游刃有餘。這也是為什麼今天大學會提供更多的彈性,例如雙主修、雙學位等等,就是希望大學提供的知識,能夠應用於現代社會。

網上學習平台崛起 改變教育面貌

隨着科技、時代和全球化的轉變,這些年來,教育在形態上也出現了許多變化,很多人,不管有沒有入讀大學,或是否已經大學畢業,都透過各種學術資源,學習各種特殊知識,甚至老師們也積極投入其中。其中最知名的,就是2012年出現的 Coursera(https://zh-tw.coursera.org/)和edX(https://www.edx.org/)。Coursera吸引了全球3000多萬學生,edX也吸引了超過1000萬學生,這些網上課程或許會根本改變教育可能出現的面貌。

不過,像Coursera和edX這類網上學習平台,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大體上比較著重提供技術課程,幫助學生在相對短的時間內掌握這個時代需要的技術,提供市場或產業導向的課程。這些網上課程的大量產生,正好說明高等教育未能填補中間的某些需求,這也是我們思考未來大學的時候,必然要面對的事情。

網上學習平台主要提供技術課程,正好說明有些學習需求是傳統高等教育未能填補的。(edX網上載圖)
網上學習平台主要提供技術課程,正好說明有些學習需求是傳統高等教育未能填補的。(edX網上載圖)

「史丹福2025」 勾勒未來大學願景

事實上,高等教育對此也有所反思,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史丹福大學在2014年提出的「史丹福2025」計劃,勾勒出未來大學的願景。

該計劃提出4個主軸,包括開放環型大學(Open Loop University)、彈性教育(Paced Education)、翻轉軸心(Axis Flip)和目標學習(Purpose Learning)。

Open Loop University是指可以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隨時介入大學的學習,打破年齡層的限制。

Paced Education強調不同的學習方式,讓每一個人根據自己學習的進度和生涯規劃,彈性學習。

Axis Flip是認為大學的宗旨是培養學生的能力而非專業知識,讓學生具備基礎能力來分析和運用專業知識。

Purpose Learning是指讀大學不再是讀什麼系或主修、副修什麼,而是讀大學希望達成怎樣的目標。

當然,「史丹福2025」未必就是未來大學的典範,但它提出的4個主軸,無疑讓我們重新思考改變大學可能的方向。

至於我個人的看法,未來大學的課程,不會像現有的set menu,它將會更開放,甚至部分課程來自校外或國際合作的學校,換言話說,學生有可能在某學府學習,也有可能透過國際合作的方式,在國外學習或上網學習所提供的課程,無形中就把學校的界限打破了,儘管未必跟「史丹福2025」所謂的Open Loop University一樣,但開放的特性卻是一致的。

在課程設計上,將來應該有更多個人化、度身訂造的、以學習者為中心的課程,而不再是由校方擬定一個box(框框)或set menu。換句話說,未來的社會由於科技快速變化,會像一個複雜的多角型多面體,如何讓學習到的知識能夠應用,可能要透過設計不同的核心知識和技能。換言之,如果社會是一個big box,我們便要掌握多一些cubes(方塊),把這些方塊堆疊起來,便變成未來大學教育的成果。

然而,我覺得,討論未來大學,除了大學形式和課程設計外,不能少掉對人文社會的關懷,這從洪堡模式強調的全人教育、對人文社會的關懷這一點,在今天的現代大學到未來大學,這種精神應該繼續存在。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