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不再是借來的地方,但仍是借來的時間

許多香港人對內地的司法制度缺乏信心,他們根本不相信引渡回內地的人會得到公正的審判。無論政府多少次向公眾保證被引渡者的人權將得到保護,這種缺乏信任的情況也不會改變。

即將來臨的星期日(6月9日)是香港決定性的日子。這一天,我們將會知道什麼人的聲音主導香港──是市民的聲音,還是由1200名選委選出行政長官的特區政府的聲音?

人們將在星期日遊行抗議,發聲反對政府修訂《逃犯條例》。有多少人參加人言人殊,但由於反對修訂《逃犯條例》的情緒高漲,組織者希望千千萬萬的人發出強有力的聲音。

6月4日,天安門鎮壓30周年維園燭光晚會的高出席率,可能是周日遊行出席率的風向標,組織者說最少有18萬人參加,但警方指最高峰時僅有3.7萬人,各人自己看電視畫面判斷好了。

否決北京政改框架 佔中之後互信消失

2003年,50萬香港人上街反對23條,擔心立法會修蝕他們的公民自由,特區政府最後放棄了立法。然而,今天的香港,與2003年的情況完全不同,那時候,這座城市回歸中國僅6年,北京採取不干預政策,向全世界表明她打算兌現讓香港高度自治的承諾。

今天,我們已經回歸了22年,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很多人相信,北京已經放棄了不干預政策,取而代之的是干項無處不在──從允許我們有多少民主,到言論自由的程度,以及誰可以出來競選。

2014年爭取「真普選」的「雨傘運動」,在早期階段吸引了數以萬計的人參加,但當局對市民的聲音充耳不聞,特區政府堅持對北京政改框架只有「接受或拒絕」的選項,結果,這個人大「831框架」在2015年被反對派立法會議員視為「假民主」否決了。

之前我已說過,反對派應該接受北京2014年普選行政長官的建議,儘管有關建議要由選舉委員會「篩選」候選人。這樣的民主並不完美,但卻是首次允許一人一票選特首,而不是由一個1200人的選舉委員會選出。

若接受人大「831框架」,將在反對派和北京之間建立必要的信任,為進一步的民主改革打開大門。但是,「雨傘運動」(佔中)和隨後否決了政改框架,加劇了北京對香港的強硬態度。當北京收緊控制,扼殺了一場由「雨傘運動」產生的獨立運動時,反對派與北京之間的信任便消失了。

信任度不足,是現在廣泛反對特區政府修訂《逃犯條例》的根本原因。反對派與北京之間不僅信任度很低,許多香港人對內地的司法制度缺乏信心,他們根本不相信引渡回內地的人會得到公正的審判。無論政府多少次向公眾保證被引渡者的人權將得到保護,這種缺乏信任的情況也不會改變。

堅持修訂《逃犯條例》北京干預如影隨形

更糟糕的是,幾乎沒有人會真的相信,特區政府修訂《逃犯條例》的主要原因,是要引渡被指在台灣殺害其香港女友的香港男子。如果這是主要原因,單獨與台灣安排有關事宜就夠了。台灣已表示,將同意一次過的協議,但明確表示,不會接受任何將台灣視為中國一部分的協議。

即使這樣,特區政府仍然堅持修訂《逃犯條例》,必須包括所有與香港沒有引渡協議的司法管轄區,包括中國大陸,並希望在立法會7月夏季會期結束前通過修例。政務司司長張建宗、律政司司長鄭若驊,以及保安局局長李家超等高官,多次出現在電視和電台節目上,向公眾保證特區政府計劃修訂《逃犯條例》,沒有不可告人的動機,反而更令人擔心修例會通過。

周日遊行的出席率,將告訴我們高官的保證是否奏效。但與2003年不同的是,這次遊行的規模無關重要,因為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多次表示不會撤回修訂《逃犯條例》。在取消部分反對派立法會議員的資格後,她在立法會將獲得建制派立法會議員支持而通過修例。

不過,這要付出多高的代價?如果星期日遊行的出席率很高,而林鄭對市民的聲音依然充耳不聞,她便向社會發出一個她不理會公眾輿論,以及確實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必須堅持要修訂《逃犯條例》的雙重信息,人們普遍認為,北京將利用修訂後的條例,以虛假的指控引渡政治對手,而林鄭卻不敢拒絕。

這有多真實並不重要,這是預感,是實實在在的預感。對我來說,為什麼林鄭如此大決心要修訂《逃犯條例》?這不僅令國際社會,也令本地商界、法律界、學生、宗教團體、家庭主婦,甚至視障人士都表示擔憂,令人不解的是,盲人都能看到的事,難道她就看不到?

林鄭的政治盟友表示,修訂條例的爭議現正處於節骨眼上,若撤回不僅會令已表態支持的北京蒙羞,而且還會影響她管治香港的權威。這一論點暴露了與香港人在心理上令人不安的脫節。如果星期日遊行的出席率很高,撤回修例不僅會增強她的權威,還有助於與北京建立信任。

英國著名作家休斯(Richard Hughes,1900-1976)1968年出版了一本關於香港是「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的書。1997年回歸前,香港確實是「借來的時間」的英國殖民地。回歸意味着香港不再是借來的地方,但在回歸後保證50年不變,意味着我們仍在借來的時間,直到2047年。

北京是否會在2047年改變「一國兩制」?沒有人可以肯定。但是已經有充分跡象表明,香港的高度自治正在被重新定義。北京將「一國」優先於「兩制」。頂着公眾輿論反對堅持修例,便清楚說明了香港在成為另一個中國大陸城市之前,正依靠借來的時間活着。

原刊於《信報》EJ Insight,本社獲作者授權翻譯刊登。

褚簡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