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史家群像與史學新里程

不同院校的學者加強合作,始可為史學開創新局面。學術團體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香港中國近代史學會、香港考古學會、香港檔案學會均有活動。

香港一向予人的印象,是繁華的商業社會和金融中心,在今日則是遊客的購物天堂,甚至有人懷疑香港究竟有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化。但大家又承認,香港是中西文化交流薈萃之地,是海內外學者往來聚會之所,資訊發達,搜求不同地區或語文的出版物亦較便利,具備自由開放的條件,在相對安定的環境下,是從事學術研究的好地方。

那麼,香港各大專院校的學術表現是否可觀呢?你認同本地學者在國際上享有盛譽嗎?百多年來,多少知名學者活躍於香港史學界,他們的著作和貢獻,可曾引起社會大眾注意?以下試舉述其大端,或許可以令你改變看法。

一、早期香港史學享譽亞洲

十九世紀下半葉,香港出版的中文報刊,既有劃時代的意義,其影響亦深遠。《遐邇貫珍》是本地第一份中文雜誌,又是鴉片戰爭後華人社會最早出現的期刊,廣州、上海等通商口岸,同類型報刊都比它遲。該刊且保留了不少珍貴史料,例如:率先報導太平天國事件,記載日本、琉球開國前後的政治社會狀況,刊登中國人最早的日本見聞;當時日本政府和學者視之為重要文獻,抄本保留至今。

著名文士王韜創辦的《循環日報》,開中國政論報刊先河;他在聖保羅書院畢業生協助下編撰《普法戰紀》,成為近代中國第一本世界史著作。中國學者在英國大學演講,應邀到日本訪問,王韜實為第一人,而這些都與香港有密切的關係。王韜的著作,影響還及於東南亞。

王韜創辦的《循環日報》。(維基百科)
王韜創辦的《循環日報》。(維基百科)

二、著名史家任教香港大學

二十世紀前期,香港大學聘賴際熙、區大典講授中國史學和經學,後來成立中文學院及馮平山圖書館,國學研究續有進展。進出國門的學者,不少都曾到港大訪問,擔任馮平山圖書館館長多年的陳君葆,在日記中保留了豐富材料。謝榮滾編《陳君葆日記全集》七卷(香港:商務印書館,2004年),從1932年寫到1982年,足足半個世紀,在眾多中國文人學者所寫日記當中,其起迄之長、篇幅之巨是屈指可數的。

著名學者許地山、陳寅恪,曾在港大任教。許地山是作家,擅長道教史,後來對香港史地產生了興趣,成為這方面的拓荒者。陳寅恪精於隋唐史,其代表作《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 及《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都是在香港完成的。中日戰爭爆發之初,香港尚算安定,無意中為一代宗師提供鑽研學問的天地,是學術上的一種緣份。

三、「史學南移」帶來盛況

1949年前後,由於政權轉移,部分學者離開中國內地,或南下香港,或東渡台灣,從而使港、台兩地的史學隊伍驟見盛大。來港學者之中,錢穆創辦新亞書院,羅香林任教港大,太平天國史權威簡又文、中國近代史專家左舜生等,在港研究不輟,學界因而有「史學南移」之說 。

錢穆早年的代表作是《國史大綱》及《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來港後勤於撰述,出版《中國思想史》、《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國史新論》、《秦漢史》、《中國歷史研究法》等多種,晚年移居台灣。錢穆史學的影響,遍及港、台和海外,近年重新引起中國內地學者注意,其著作流通頗廣。

錢穆所著的《國史大綱》。(蘇寧易購)
錢穆所著的《國史大綱》。(蘇寧易購)

羅香林前期專注隋唐五代史,又以孫中山研究著稱,來港後續於宋、元、明史有所發揮,並涉獵中西交通及基督教史。而對本地史學界有較大影響的,是《一八四二年前之香港及其對外交通》、《香港與中西文化交流》兩書。羅氏從港大退休後,任教於珠海書院。中國學者致力於香港前代史及近代史研究,羅氏為第一人。

四、香港中文大學名師雲集

除新亞書院、珠海書院外,1950年前後,還有崇基學院、聯合書院、浸會學院等私立大專院校湧現,使本地高等教育趨於蓬勃。各校均不乏名師坐鎮,為有志進修的青年提供了較多機會。可惜物換星移,這時期學者的著作,不少都湮沒無聞,為人所忽略。例如衛挺生認為徐福就是古代日本開國的神武天皇,衛聚賢強調中國人發現美洲,二人之說曾經引起爭論,在今日仍有再探討的必要。中國人提倡歷史統計學,梁啟超開其端,衛聚賢繼其緒,至今猶待發揚光大。

1963年香港中文大學成立,史學得以更上一層樓。早期在該校任教的著名中國學者,史學史、學術史有牟潤孫,歷史地理、制度史有嚴耕望,社會經濟史有全漢昇。另有王德昭講授史學方法、中西交通史及西洋史,又從世界史看中國史;陳荊和講授東南亞史及日本史,其代表作《十六世紀之菲律賓華僑》為學界所推崇,並整理《大越史略》、《大越史記全書》等重要史料,將中國史視野擴寬至東亞史。上述學者均為一時之選。

五、香港史學研究面向轉型

1970年代以降,老一輩學者相繼退休,或逝世、或離港,史學教研崗位上,新一代學者輩出,當中雖有不少來自外地,但整體上呈現了本地化的傾向。香港史研究興起,因應了時代需求。以香港為主體的史學研究,至此遂告形成。前此來自中國內地和台灣的學者,或多或少總有寓居心態,他們培養出來的學者,則多以香港為安身立命之所。

學術上的自由和地理上的方便,使香港史學擁有本身的風格,中西史學理論及研究方法兼收並蓄,呈現了本土化與多元化、本國性與國際性「既矛盾又統一」的特色。當代學人強調「科際整合」,實與傳統中國學問文史哲互通暗合。重振國學研究,應該是本地學者的任務之一。香港史學的新理念,相信是在以中國為主體的前提下,運用此時此地的言論空間,結合東西方文化傳統,探求本地化與國際化兼容的道路,從而為中國以至世界作出貢獻。

六、香港各家大學的傳承

繼港大、中大之後,香港浸會大學成為第三個開辦歷史本科及高級學位課程的公立機構。該校由章群、劉家駒等學者奠下根基,更成立近代史研究中心,以促進史學研究為職志,於中國近現代史、香港史、亞太史、女性史、基督教史及中外關係均有措意。此外,嶺南大學歷史系,樹仁大學歷史系,科技大學、城市大學、理工大學、公開大學、教育大學、珠海學院等校和新亞研究所,均有多位歷史學者擔任教職,分庭抗禮,可見史學教研工作已趨普及。學院史學之外,民間史學亦見萌芽。

不同院校的學者加強合作,始可為史學開創新局面。學術團體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香港中國近代史學會、香港考古學會、香港檔案學會均有活動。中學教師歷史學會、國史敎育中心,都發揮了一定功能。二十一世紀香港史學界的首要課題,相信是建構共同的新理念。

周佳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