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故人來」,是很有人情味的「場景」。
在八九學潮(1989年4—6月)30年後的6月4日晚上,一陣驟雨後的維多利亞公園處處是積水,港人又在這風雨之夜聚會。大家或有「似曾相識」之感,卻未必相識;不管相識與否,彷彿有「風雨故人來」的溫馨。
「故人」的感覺,源自到維園的共同願望:疏理歷史脈絡,悼念六四亡魂,追求或護衛「免於恐懼的自由」。
三個忘不了 說不能遺忘
30年是漫長的歲月。年輪一次又一次的轉換,未淡化許多人記憶中的八九學潮;對於人道主義者而言,坦克碾過、生命消失的六四事件(1989年6月3日、4日),仍留下難以排遣的哀傷。
30年後,香港、三藩市、溫哥華等地有華人集會,紀念追求自由的八九學潮;香港還有維園6月4日的燭光晚會。
6月5日香港時間凌晨2時前,外國傳媒德國之聲、美國之音,已有燭光晚會的採訪報道,而中國大陸媒體「按例」是隻字不提。
6月5日,香港報紙關於燭光晚會的報道,標題「走得很近」。信報是:〈18萬燭光照維園六四30年戰勝遺忘〉,明報是:〈18萬燭海「港人記憶戰勝遺忘」〉。
德國之聲、美國之音和BBC的報道,都有「銘記六四」或「拒絕遺忘」的話題。
媒體的報道,突顯燭光晚會的意涵之一「銘記」:不讓歲月模糊了歷史屏幕的「場景」,也讓後代去了解八九學潮的真相和六四悲劇。
捷克名作家米蘭‧昆德拉(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作者)說:「人與強權的抗爭……是一場記憶與遺忘的抗爭。」
燭光晚會持續30年,許多港人年年到場,正是記憶與遺忘的博弈。
30年維園聚 三個忘不了
有人按官方的主旋律「向前看」,聲稱要忘記「那場風波」;有的還說「八九風波」中只有「暴徒」殺害軍人,沒有軍方的「血染天安門」。參加燭光晚會的港人,正是要抵制這種扭曲歷史的「遺忘說」。
他們忘不了,八九學潮是北京學生、市民的和平請願;其訴求是:公正對待改革家胡耀邦,反對特權主義、貪腐和官倒,繼承五四的科學、民主(賽先生、德先生),推進改革,讓民眾享有自由、民主。
他們忘不了,六四清場的坦克、槍聲、子彈橫飛。不少港人在天安門廣場目睹了實況,深深刻印在記憶的屏幕。
他們忘不了,1989年5月香港街頭的百萬人大遊行,表達了對北京和平請願者的關懷,對追求自由者的支持。
五個依舊是 代代無窮已
燭光晚會是香港的自由地標,也是不忘歷史真相的標誌。為此,我多次到現場觀察,發現歲月促成的世代推移與傳承,也有令人難忘的「依舊是」。
依舊是,一家大小都點亮白燭。有的父母說,從孩童開始就要接觸了解歷史的「場景」,才能把「毋忘歷史」和「堅持公義」代代相傳。這是「記憶移置」的過程,將上一代的記憶漸漸刻印於後代的記憶屏幕,以達致「代代無窮已」。
依舊是,一群群穿校服的中學生在人群中,在燭影下戚戚然,過早地體驗社會事件的「悲劇性」。少女15、16歲時,是人生歡樂的時段,為六四亡魂悲傷滴淚,是不幸的一刻。但是,悼念和平請願者的人道情懷,或能激勵了解歷史真相的動力。
依舊是,哀傷的〈血染的風采〉。這支原為追悼中越邊境戰陣亡者的「軍旅歌曲」,在八九學潮後改寫成悼念六四亡魂的歌曲。改編曲在維園響起時,不少港人依舊一副哀傷之情,有人還忍不住哭泣流淚,燭光因手抖而搖動,似在呼喚六四亡魂,似有「無語問蒼天」之嘆。
訴說與吶喊 依舊李蘭菊
依舊是,李蘭菊或其他民運人士的吶喊。在30年前,李蘭菊是學聯成員,赴北京聲援學生和平請願,目睹天安門清場的部分場景,回港後把真相告訴大家。她後來移居加拿大,還常返港參加六四遊行和燭光晚會。今年她又從加拿大回來,在晚會上再說30年前的情景,呼喚毋忘歷史、拒絕遺忘,流露護衛香港自由、法治之情。
依舊是,一套悼念亡故者的「祭禮」:肅立、獻花、三鞠躬、主持者致詞。近幾年,幾間大學學生會和「本土派」,對這套「祭禮」頗不耐煩,也排斥老口號「建設民主中國」等。
儘管「平反六四」和「建設民主中國」一類的口號,與現實政治脫節,大可替換,但「祭禮」卻值得保留。
傳統文化一環的「祭禮」,對於習慣了生活節奏快的年輕一代,確有些「沉悶」。不過,「祭禮」本就是悼念亡故者、紀念先人的刻板儀式,在這種儀式的背後,有「向善」的文化意涵,這是值得珍視的。
有向善意涵 必護衛自由
對於「向善」的文化意涵,我的解讀是:
一,對生命價值的珍視、對護衛生命權的執着。
八九學潮是和平有序的集會,並無暴力事件發生,官方沒有暴力鎮壓、槍殺學生的「必要」;為維護大家長的個人「絕對權威」,使學生或路過的市民喪失生命,絕無什麼「正當性」。
二,關心追求自由者。
港人關懷和支持北京學生的自由意向,關乎對香港自由的護衛。紀念八九學潮、悼念六四亡魂,自必關注香港的政治生態,兩制邊界的逐漸模糊、自由空間受壓縮(在全球新聞自由指數中,香港一直處於下跌的態勢),激起更多港人的憂患意識。
本文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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