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屆挨年近晚歲暮之時,世俗總好事事來個總結算——將年度大事「清理」一番;名家、專家的各種趨勢分析,智者預言,亦必有好事之傳媒「追數」(算舊帳),以求印證。想預知道大勢所趨,古早即是人類共同企望。經驗派會憑其經驗,加上一己之私房分析,即來個鐵口直判。例如,2011年年尾,某經濟學者「預測」2012年之世界經濟景氣時,即借一言以蔽之曰:漲!漲!漲!——百物騰貴之謂也。
憑經驗推理,通常有賴手風(氣)向背好壞,但亦非無所準則。如春秋之世,名將孫武在《孫子兵法》裹即提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敵暗我明),一(方)勝一(方)負;不知彼不知己(純然靠猜),每戰必殆。」(一定大敗)(–謀攻篇〉)又說:「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量敵而後動,不打無把握之仗),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只能一拚,妄圖幸運)。」(〈行軍篇〉)又如《農民曆》(黃曆)之「春牛圖」,元末樓元禮之《吳下(太湖流域)田家志》(如:「月暈主風,日暈主雨」),以及諺曰:「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順口溜般俗語又說:「話落個橙畀你批(先此聲明,請你驗證對不對?)」又或者說:「風水先生呃(騙)你十年八年(我說的馬上見效)。」都是經驗法則遺風。
能知過去未來的先知先覺者,不管人類哪個社會、哪個年代,都有超然的崇高地位。預言(prophecy),通常是異人的特異功能,在宗教上,預言是先知的責任。現代未來學者、趨勢分析家,或多或少也都帶有預言家本性。預言,若以信而有徵的人事物時已存條件,來推敲往後一段時間特殊情況者,則神祕只是吸睛煙幕彈,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不善必先知。」(〈中庸〉)「子張問(孔子):『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由鉅觀大潮流,去分析有跡可循的改朝換代歷史大趨勢,有用「宿命」般史律歸納之,誠如傳是馬克吐溫(Mark Twain,1835—1910)所說:「歷史不會重演,但有跡可循。」(”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but it does rhyme.”)令人感慨繫之。經歸納而得之簡明史律,大致有:
進化律:不管自然或努力結果,人類必然不斷地進化(返祖現象亦係進化),以往如是,未來也必如是;此之所以人類能夠由原始魚獵社會,演變成現代電子網路時代。
極反律:從歷史演進歸納得:歷朝都盛極必衰,但物極必反,否極之後,必然有另一波轉折,另一個新局面出現(如滿清積弱百年,終而革命成功,民國啟祚)。
氣數律:所謂一代興亡歸氣數(楊州史可法祠廟上聯,見清袁枚《子不語》),就如生有時死有日之宿命論一樣,每朝之治,始于朝氣蓬勃之初(如唐太宗貞觀之治),當承平日久,活力消退,暮氣沉沉、氣數已盡之時,整個社會,會耽溺于奢侈、享受,而步向腐化苟安。因此,氣數律又稱治亂律,即治、亂、興、亡、強、弱、盛、衰地循環不息;治亂周期是「一治一亂」,國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江東去」,「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君換舊君」(元張學詩〈東窗事犯‧第三折〉);留得青山在,幾度夕陽紅,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西周)成康之治、(漢)文景之治、(唐太宗)貞觀之治、(唐高宋)永徽之治、(唐玄宗)開元之治,都是一脈相承的。
因果律:所謂種因必得果,患得亦患失,例如,秦始皇「焚書早種阿房火,收鐵還留博浪錐」(清羅聘〈詠始皇〉);漢光武尚氣節,流為品格至上;魏武帝(曹操)重文不重品,使禮教精神決堤;漢高祖(劉邦)、漢武帝(劉徹)懼外戚,外戚亡了西漢;明太祖(朱元璋)忌宦官,宦官毀了明朝;宋代重文輕武,因而使得兵力日頹。
史律多在意于興亡史,歐美則多注目于預測經濟發(商業)展趨勢,而且古典經濟學派,每每慣用高峰(peak)與瀉槽(trough)來形容一個國家,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繁榮、衰退、繁榮發展過程。最有名的商業循環發展周期,第一個是1889年時,法人朱嘉(G. Juglar)所提出的7—11年「中期循環周期」;第二個是1923年時,英人傑遷(Kitchein)所提出的「三年半循環周期」;以及1930年時,由俄國經濟學家鄺積鐵夫(Nikolai Kondratieff)所提出的「商業循環長期曲線」(The long waves on the business cycle,論文成稿于1919年)——每48年—60年中,循環移動規律是:經濟起升期(upswing)約20—25年,萎縮(downing swing),大約持續30年。然而,若以這些說法,去驗證階段性經濟成長或萎縮,則正合俗語所說:有靈、有不靈,一如氣溫聖嬰現象(El Nina)之反覆難測一樣——理論上,如果聖嬰年夏季溫度偏低,則翌年夏季溫度會有偏高趨勢;但天有不測之風雲,至今還沒有出現過兩次一模一樣的聖嬰現象。
聖經裏,要算《但以理書》(Book of Daniel)預言最多;但1997年時,美國《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一位記者祖士年(M. Drosnin),以字序法去尋找藏于聖經的密碼(Torah,亦即摩西五經),並著成《聖經密碼》(The Bible Code)。書中內容,雖然在後來討論上,頗有爭議,但當中從《申命記》(The Book of Deuteronomy)得出諸如「1929——(美國)經濟崩潰——股票大蕭條」的「預言」,不能不令人心有戚戚然。
西洋文學書籍帶有預言內涵者,則非1949年英人歐威爾(George Orwell,真名Erie Blair)所撰之1984莫屬。書中主角溫斯頓(Winston Smith)在大洋國(Oceania)真理部(Minitrue)工作,負責不斷細心竄改歷史。大洋國經過革命奪權,變成一個階級森嚴的極權國家,每個人一舉一動,都受到四處牆上天眼的嚴密監視。最高當局叫「大佬」(Big Brother),雖然從沒有人見過他,但大海報無所不在,提醒每一個人注意:「大佬睇實你價」(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大洋國的教條是:「戰爭就是和平,無知就是力量,自由就是奴役。」——那不就是上世紀後半葉極權國家的政治面貌嗎?
另外一本令人懷念的著作,厥為加拿大傳播怪傑馬克魯漢(M. McLuhan)《認識媒介》(Understand Media)之諸部著作。他在書中,準確用上了當年一度令人費解的高清電視(HDTV,High Definition)一詞。
(封面圖片:Pixabay / CC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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