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楊衢雲家傳》原著者為楊衢雲堂弟楊拔凡(祖父同為一人1905–1989)於1955年撰寫。後於2010年交由新天出版社出版,並加上有關革命資料文章與舞台劇本《無名碑》。因該書短期內不會再版,今將原著分四章刊載。其中小標及註釋由楊拔凡四子楊興安撰寫。
兇徒乘清砲艇自廣州來,得手後,奔回艇上,急拔碇駛出港外。港當局得訊,知有清砲艇不清關星夜馳去,顯有干連,急遣警輪往追,不獲而返。以上衢雲遇刺情形,皆錦霞在生時口述。錦霞當時在現場,所述當比其他記述詳確。香港當局,以越境殺人,曾與清吏大開交涉。案發後,港紳某與團防局(即四環更練管理處)更練長某,涉有旁助嫌疑,一被停議席,一被遞解出境。
猝然遇害 極備榮哀
衢雲既遇害,同志為營葬於香港墳場。(俗稱紅毛墳)舉殯之日,同志戚友送者3000餘人。懼清吏駐港探報攝影認識,將來入國行動不便,送者不作行列,途上貌為行人,疏落散合,傍趨尾隨相送。既葬,墳地四週長方石壆,墳頭設方碑,碑上置綹形紋削頂石柱,示逝者生有勳勞死難之意(聞西俗如此)。碑上不為刻姓名,碑脚前下僅刻墳號數小字(6348),以俟革命功成,民主政府成立,再為移葬國內,議定其適當稱號,然後與姓名一同泐石。當年情形,其隆重堅信有如此者。
孫中山時在日本橫濱,得衢雲遇害電訊,即向同志週知。是年(西曆)二月中曆初七夕,邀衆聚集,特為衢雲舉哀。尢列起而演說,將衢雲生平志氣出處大略,表明衆聽,又為之設論紀念,俾諸同志永遠不忘。孫中山除當時即出捐柬請會衆簽助為衢雲善後之用外,更出名為具訃音,發送海內外籌款以恤其遺族(見孫文當年西曆2月13日在橫濱致謝纘泰手札照片)。款數所得,以南非洲方面捐助為最鉅。衢雲旅其地時,曾向南非洲當局力爭,得廢除苛待歧視華僑法例,僑衆甚德之。錦霞隨父偕母與弟妹至其地,知南非洲方面捐款特多之故,其因在此。
衢雲殁年40,殁二年而有謝纘泰、李紀堂、洪全福廣州壬寅之役。又四年而有孫中山、黃興欽廉之役,以至鎮南關、黃花崗、武漢起義諸役,距其殁世,越時十載,而中華民國乃告成立。
披荊斬棘 孕育共和
衢雲置身革命事業,計自「輔仁文社」創立,以至遇害,亦足凡十年,披荊斬棘,孕育共和,以為國人謀幸福。家毁,身危,位讓,名沒,在所不介。信為挽救世之熱誠,乃能壯烈邁往,毫不苟私。使衢雲稍為自顧者,詎不能充官場,作買辦,閙黨派之爭耶。於今距廣州首義當年,適逾一甲子(當年亦歲在乙末),一代哲人,仍尚長眠無名碑下,將成歷史漏洞之奇蹟,能無感繫之。
謝纘泰於其所著英文本《中華民國革命秘史》」中,稱衢雲為諸革命領袖中最高潔之一個,尢列所著《楊衢雲事略》(按:應為《楊衢雲略史》)贊詞中有句云:「公何易而彼何難,公何優而彼何劣,公何巧而彼何拙」,以見衢雲,勇、仁、智之概,非其他領袖所可及。贊詞又有句云:「紀公者赤道之陽光而北極之冰雪也」,熱情豪邁,聰慧高崇,如見其人。
錦霞云,隨父在新加坡時,當地秘密社會,嘗召其父單人前往會所晤談。至則多衆集候,槍刀軍器雜陳,使父說要革命道理,不合,則無許生出。卒為其父說動。且以其父英武,膽識逾常人,足圖大事,乃咸願誠悅相隨,共為革命効力。其父歷險已多,遂忘險之何在。未被剌前,雖頗有風聞,但置不措意,遂卒告遇害云。
衢雲仁俠好義,樂於助人,尤好抱不平。逢外人有欺侮國人者,遇即趕前臂助。得說理者說理,置理於不說者,鬥擊亦所不辭,以是甚能得衆。辯說陳詞,容溫理晰,令人悅服。戚友遇有難題與外人交涉者,得其前往一言,無不迎刃而解。其姊言之,歷年港中大小報及書冊,亦屢常載及。殁後,家人移居香港荷里活道73號3樓,屋主念衢雲生時曾助解困難,廉收租值,迄家人遷寓廣州時,十餘年中,未稍增租(家姊隨接居該樓,即余等幼時常往之處也)。
衢雲武技,歷隨名師苦練多年,技相當精湛。年少隨伯父讀時,晚習漢文,既畢,即於灣仔寓內後屋,樑懸沙袋多個。人立其中,左右奔走搏擊,習練指臂耳目,深夜不輟。其姊言之。錦霞第四子近對余言,尚記幼時常在家內,取出外祖遺下所着(穿)鐵屐,置地下與其兄弟推弄為戲。謝纘泰亦言,衢雲武技可力敵十餘廿人,但外貌彬彬儒者。兇徒探知其武技湛深,故以衆往,乃敢下手。
衢雲幼小時,香港甚缺漢文教師,母遣使留讀虎門寨,後堅請來港,既至,母詰其故,對云,甚不欲讀「子曰」之書。母問其有何不好,則云:「子曰」而讀作「仔曰」,(東莞漢音)讀音已是不好,母乃不相強。此為其姊所言,惜余當時未(詳)問其姊嗣後衢雲在港讀英文抑漢文。衢雲稍長,知漢文之重要,晚上延專師課讀,師編冊日錄常用要字,註釋其解說與配用之。該冊其姊曾授余研習,後不知放失何處。謝纘泰曾出其當年結盟蘭譜示余,譜上衢雲簽書漢文姓名,字迹亦甚端整。
舅父劉德禎(劉蘇)言,衢雲由日本返港,有人言於香港警察司梅享利──即後任港督之梅享利(註12),謂衢雲為壞人,不應許留港滋事。梅嘗為衢雲少時夜讀教師,認衢雲為彼之好學生,非壞人,置不理,且反許領佩手槍自衛(此事七姊亦常言及),涉嫌旁助刺殺衢雲之某紳,據云是韋某,而探長(即上云之更練長)則吳老三。紳與探長旁助之動機,無非貪圖爵賞。
其姊云:廣州首義事發前,家人絕不知其行事,即輔仁文社之組織,亦托言自身為獨子,社員各人亦為獨子,組織乃在彼此照顧云。事發各乃愕然。衢雲任職招商局多年,頗有所蓄,嘗欲購園置宅九龍永居,手內更持有開平煤礦──(即日後名聞國內之開灤煤礦廠)股份,及後耗用於奔走革命,遂致蕩然(家姊賴以為活之開灤股份,亦是衢雲指導購買)。
記不清今年還是舊年,香港《華僑日報》登載革命當年事,云香港最早發售新文化書籍之荷里活道萃文書局,其東主亦為衢雲由南非帶領回港參加革命數人中之一人。余少時常往購書,識其人,溫顏中帶精警氣。向以為其人乃一基督教徒。今細閱南非洲興中分會會員照片其中一幅,中有一人頗像其人,但不知其姓名,以確定是否即萃文書局東主。謝纘泰子樹民云,手內尚保存各原照片,每照下均有印列所攝各人姓名,余以不便過擾,故尚未往尋看究竟。
史堅如被誘捕
錦霞曾力言,史堅如炸督署不成後,曾來港面其父。彼親眼見史堅如到家內與父細談。詎不見再至,旋聞在廣州被清吏殺害。據云,史堅如遇害經過,以彼當日所聞,並非如黨史所載,而實為史堅如之叔將堅如執送交清吏殺害。其叔為內地大紳,原有田產,炸督署後,清吏暗中查出為堅如所為,責令其叔將侄交出,否則受株連。其叔懼禍,念堅如還有兄古如,犧牲堅如,尚可保存兄嗣,因說詞遣人來港傳語堅如,謂清吏尚未發覺事乃其所為,宜急返鄉,簽立賣契,將田產出售,得款携以外遁。堅如一時不察,輕信其叔,逕返廣州,遂為叔執送清吏殺害。又言堅如有妹史三姑,陳少白與其相戀,反正時,少白在廣州正得勢,故對堅如崇報特厚云。此說有待考。
錦霞言夔石(即陳少白)文筆甚佳,孫之漢文文件多出其手筆。謝纘泰云,夔石為人頗差。黨不睦事,多為夔石撥弄,甚至孫亦不滿其為人,曾有交囑對夔石之話,彼將之錄入日記中。又說到陳少白與《中國日報》……而未畢其詞。去年或今年之間(記不清何年)香港《華僑日報》載當年事,謂少白當年挪用報館公款,幾陷《中國日報》於倒閉,貽羞革命黨。後得黨人李某(李煜堂或李紀堂,記不清),出款支持,方免倒閉。謝末畢之詞,想指此事。
衢雲與孫中山及日本志士之合照,立孫左手旁之日人,滬一二八戰役後某年,上海澳洲歸僑報人周成貴出版之團結雜誌(UNITED CHINA 英文本),認出其人乃犬養毅(註13),即後任日本首相之犬養毅。既任首相後,其中國友人彭養光貽書,勸以力挽狂瀾,並剖陳兩國煎迫之危害。犬養毅覆書傳載中國報章電訊上,書中有云「老夫亦同此憂懼」,又公開發表意見,「侵華如吞炸彈下肚」。日本少壯軍人惡之,殺犬養毅,同時閣員數人亦被害,為當時日本國內一大事件。照片最後行獨立一人為宮崎寅藏。錦霞云,家寓日本時,宮崎常到訪父與孫伯。余早年曾讀宮崎寅藏所著《三十三年落花夢》譯本,書內首頁印有著者照像,後謝在報上發表該照片,故認識即為宮崎寅藏無訛。該書亦有述及衢雲遇害之事,稱衢雲為熱血男兒。
孫中山問及故友家小
武漢起義,孫文由歐返國經港,家姊(即衢雲胞姊)遺衢雲次女麗霞(時錦霞已出嫁,麗霞未出嫁)訪孫伯於英皇酒店,道候外,略言家況並及父恤葬事。孫向(之)說,上頭(指南京)之事,尚未知如何,且待看如何,再為辦理,並順問起佐芝長大如何。照此,孫當時似尚未盡忘故友者。
衢雲友輩中,余幼時過寡嫂家中,習聞何星儔,溫德之名,此外余育之,周昭岳二人之名,亦記曾聞及。又一人為牙醫李鰲。諸人除何星儔外,余均未識之。
本文由楊興安提供並加註釋及小標。
註12. 即第十五任港督梅含理。
註13. 此為誤寫,照片中無犬養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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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中山致函謝纘泰善後——《楊衢雲家傳》(二):孕育共和與史堅如就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