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項羽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72版)記項羽被劉邦圍於垓(讀音「該」)下(今安徽省東北部宿州市靈壁縣沱河北岸),突圍失敗,率少數隨從欲東渡烏江(在今安徽)。
烏江亭(秦末和州烏江縣,今安徽省南部巢湖市)亭長對他說:「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項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按:項籍即項羽)與江東子弟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按:今安徽蕪湖以東之長江南岸一帶)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頁336)自刎而亡。
《漢書.高帝紀》有劉邦「圍羽垓下」的記載,卻未提烏江亭長勸項羽的事。
王安石、李清照、杜牧詠史
北宋文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政治家王安石(1021—1086),亦有一詩寫項羽,題為〈疊題烏江亭〉,詩曰:「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捲土來?」
北宋詞人李清照(1084-1156?),擅寫風花雪月,筆端時有「望斷歸來路」的傷情,詠史詩也獨樹一格。留我深刻印象的〈浯溪中興頌和張文潛〉、〈烏江〉(又題〈夏日絕句〉),頗有借史諷今(宋)的陽剛之氣。〈烏江〉四句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捲土得有餘力 重來需凝共識
三位文學名家都寫項羽,但視角有異。杜牧以文學的浪漫筆調,表達對英雄自刎的惋惜、對等待時機捲土重來的想象,忽略了捲土重來必須具備之「勢」。
王安石以寬廣的政治視野,點出項羽無法東山再起的政治軍事因素:一是大勢已去(詩云:中原一敗勢難回);二是英雄窮途末路,再沒有號召部屬「忠王」之力,無法凝聚「再戰一場」的共識(詩云:江東子弟……肯與君王捲土來?)
王安石詩以〈疊題烏江亭〉為題,有回應杜牧〈題烏江亭〉之意,最後一句否定了捲土重來的可能,是對「捲土重來未可知」的反詰。這是政治現實的判斷,與《史記》中的項羽語吻合。《史記》寫道:「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
項羽突圍時僅有「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突圍後只剩二十八騎,「漢(按:指漢王劉邦軍隊)騎追者數千人」。這是「項王自度不得脫」、面對的十里埋伏「場景」。
沒有千騎萬兵,哪有兵馬奔馳戰場揚起塵土(捲土)之力,又哪有東山再起(重來)之勢?
觀賞霸王別姬 感受大勢已去
在李清照筆下,項羽「不肯過江」而寧死作鬼雄,實也因大勢已去。
我們觀賞京劇〈霸王別姬〉,看到楚霸王愛妃虞姬撥劍起舞,並未能緩解項羽之憂。漢軍追近帳幕,虞姬以劍自刎「催」項羽突圍;項羽別姬殺出一條血路,雖未被漢軍殺死,卻自刎於烏江亭。這齣描寫英雄末路的戲,有虞姬起舞解憂的浪漫,有霸王別姬的傷情,更有寧為鬼雄而自刎的壯烈,感受到大勢已去的悲劇。
當今大眾傳播媒體對「捲土重來」的「錯配」,讓人思考的是褒貶詞的分辨,不要錯用成語,此為其一。
即使了解「捲土重來」是貶義,多用於失敗了再重振旗鼓一戰的表述,卻也不能錯用、濫用,得了解、探索有無「捲土重來」的基礎,失敗了未必有東山再起之勢,此為其二。
(封面圖片:霸王别姬劇照、網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