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學潮28 各地紀念會
歷史是無數「存在」的疊印。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重大的政治事件、群眾運動,也許在一瞬間消失,但它的「存在」卻往往是永恆。
這正如同德國存在主義思想家卡爾.雅斯貝斯(Karl Jaspers, 1883-1969)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說的:「歷史的事物雖已一去不復返,卻在時間中永存。它是歷史,……是那種存在的標誌。」
八九學潮過去28年,後人應該深入思索的,是這種「存在」啟迪我們的「歷史教訓」是什麼。
今年是八九學潮28周年,維園的六四燭光晚會,又是許多港人悼念六四亡魂的聚會。多年前發表的拙文〈維園燭光晚會 詮釋人文情懷〉,寫了這一段話:
「每年一次的六四燭光晚會,是香港特有的文化現象,有時間和記憶的積累,也有思考中的演化;恰如《孟子》云: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註1)
除了香港,三藩市和溫哥華等地華人,也有紀念八九學潮28周年的一系列活動。
採訪廣場人 驚險與激情
每年6月的熱話題是八九學潮,從六四遊行、六四燭光晚會到六四出版物,都是議論紛紛。
資深電子媒體記者陳潤芝的《六四二○》,是重訪八九民運人士的專輯。1989年,她和亞視的同事李小媚、徐佩瑩、謝志峰等,在北京和平請願的第一線天安門廣場採訪,從6月3日、4日的槍聲中走過來,為港人提供視野頗廣的現場報道。
2008年底,她遠赴美國,重訪20年前的民運人士,寫下他們的今昔經歷、想法,重現八九學潮;專訪中,有當年的「雄姿英發」激情,也有「屈蛇」偷渡或跳海逃生的驚險,更有六四慘劇後的冷靜思考。
後來,作者出版「重印版」,白色的封面改為類似版畫的圖象。
對於不以歷史為研究專業的讀者來說,《六四二○》有助了解八九學潮輪廓、探索六四慘劇;對於當代中國政治史研究者而言,它是值得參考的「現場紀錄」。
高層有爭論 涉權威崇拜
《六四二○》的北京民運人士專訪,或可分為三類,一是八九學潮前參與政策諮詢、研究的參政者,包括中共中央總書記趙紫陽的政治秘書鮑彤、體制改革研究所所長陳一諮;二是流亡美國的八九和平請願參加者吳仁華、王軍濤、程真、遠志明;三是留在北京的民運人士浦志強。
專訪之外有附錄:四二六社論、趙紫陽五四講話、絕食宣言、零八憲章和六四日誌等。
在第一類專訪中,鮑彤、陳一諮的談話(或轉述),涉及中共高層的決策和爭論、八九學潮的政治背景。
作者轉述的鮑彤談話,最值得留意的是20年前5月10日的中共政治局會議,贊同趙紫陽平息學潮的和平方案,稍後卻被鄧小平等推翻(27-31頁),導致6月的武力鎮壓。
鮑、陳的談話,涉及權威人物的「面子」(24頁、125頁),這是關於八九學潮的報道極少觸及的秩序文化。
趙紫陽、胡啟立要改動「四二六社論」對學潮的定性(動亂),學生在反官倒的標語中觸及小平家屬,疏離了大家長專權下權威崇拜、權威服從的「習慣」,觸動了「一黨領導」體制的秩序文化。
獲市民聲援 念無名英雄
第二類的專訪,著墨於二十年前和平請願者的激情、逃亡、新天地。作者描述六四之後程真坐火車逃到山西,車上碰到襯衣下面有一把槍的便衣警察,只是向她笑一笑,沒有什麼行動;車上一個婦女認出她,自告奮勇帶她到家裏住(80、81頁)。她逃亡香港,是在一隻走私船做「屈蛇」,一船都是男人「而且是走私犯」(84頁),她卻未受到傷害。
王軍濤的談話,特別強調學生和平請願獲老百姓同情,「連小偷都罷偷」(152頁)。──鮑彤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連小偷都感動了,說我們現在不偷東西了。」(25頁)
老百姓的同情,也體現於陳一諮的逃亡之路。他在海南島坐船去香港時,「有人派出幹將持AK45沿途護送。」(136頁)
香港學聯的李蘭菊(70頁)等和北京市的許多無名英雄,也熱心支持和平請願。
六四後跳海逃亡到澳門再轉到美國的吳仁華,原是中國政法大學中國古文獻專業的講師。他的談話,特別提到付出最大代價的,是北京的市民、工人。
吳仁華說:「很多男女老少為了保護天安門廣場的學生,冒着槍林彈雨,一批批的倒下,甚至有孕婦站在路中央去擋戒嚴部隊。為了一種理念,捨身取義。」
留在北京成為維權律師的浦志強也說,市民「在十里長街以血肉之軀抵擋了槍林彈雨。在他們中間有遇難的有坐牢的,只為扔幾塊磚頭燒兩輛軍車,便被判重刑甚至死刑。」(198頁)
風雨故人來 當事人反思
王軍濤、遠志明、吳仁華和浦志強的談話,都有冷靜的反思。
浦還批評海外的一些民運人士,「除了勾心鬥角聲名狼藉」,沒有替百姓做什麼實事。
他的另類聲音,反襯一些八九學潮知名者,在昔日「英雄光環」下忘記了當年奮不顧身保護他們的老百姓──今天窮愁潦倒的社會底層。
陳潤芝採訪20年前的老相識或「似曾相識」的民運人士,頗有「風雨故人來」之情,在政治風雨、生活奔波中話舊,也一起思考20年前的那場風雨中的血腥。在每篇採訪錄前,都有她對受訪者的簡介,也寫到角色的變換。
她的專訪,不只是再現八九學潮,從她的提問和接受《信報月刊》的訪問,可以看出她還寄情於對弱勢群體的社會關懷。她說:「有道義和責任去繼續關心中國的人民及社會。」(信報月刊2009年6月號43頁)
傅高義感言 無語問蒼天
在八九學潮28周年重讀《六四二○》,令人聯想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Ezra Vogel)著作《鄧小平時代》,對八九學潮的感言。在一篇書評中,本人有此「讀後感」:
「作者對天安門事件的感想,著墨於事年後的『奇蹟』:『在天安門事件後的20年裏,中國人享受着社會的相對穩定和經濟的快速增長,甚至是奇蹟般的增長。……避免了大規模的騷亂。今天,億萬中國人的生活要比他們在1989年時舒適得多。與中國歷史上任何時期相比,他們都得到了更多的國際信息和觀念』」(570頁)。
「讀到此處,我掩卷欲哭無淚,痛惜在和平請願中失去生命者;一個個天真的笑臉,在記憶的幃幕壘印,令人有無語問蒼天之嘆。」(註2)
比較《六四二○》中的天安門場景和《鄧小平時代》對「奇蹟」的述評,令人十分驚奇,後者的評語竟與官方的政治宣傳相似。
註1,http://www.celebritiespress.com.hk/01100609.htm
註2,http://www.celebritiespress.com.hk/0112051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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