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惜姿:政治教育,避得過嗎?

陳惜姿認為2012年國民教育未能獨立成科後,它並不會消失,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融入在中文、音樂、常識等科目。

編按:公民實踐培育基金於2017年12月2日舉辦名為「香港中小學教育:今後的方向」論壇,講者包括立法會議員(教育界)葉建源、香港大學教育學院榮休教授程介明教授、香港中學校長會主席李雪英校長、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高級講師陳惜姿和香港兆基創意書院通識科教師廖思銘,五位講者從不同角度審視現今香港中小學教育的問題,及討論今後發展的方向。此篇為陳惜姿當天的演講,全文如下:

我自己與之前兩位老師相比,我確實膽戰心驚,感覺班門弄斧。很感謝大會邀請我,我以家長的身份參與中小學教育論壇。因為中小學教育與我的關係,只是有「兩條針」,我的一對子女在中小學讀書。由於我要寫專欄的緣故,經常找靈感。沒有靈感時,從子女身上找靈感,純粹賺取稿費。(全場大笑)我在大學工作的時候,見到來自中學的畢業生,心想很多問題。究竟這些人怎樣長大呢,經歷過什麼呢?為什麼如此出色,有參加過辯論隊,還是學生會主席嗎?有一次問學生,問他為什麼會那麼頹廢,經常打電玩,都可以入讀大學?(全場大笑)學生說公開試很容易。什麼類型的中學生都有,我是中學成果的見證者。我會做收生工作,看到大學收生不公平的地方。

政治教育無處不在

說回正題,政治教育能夠避得開?為什麼主題不用「國民教育」?我覺得課程不一定以「國民教育」的名義推出。2012年後教育局對這四個字很敏感。課程是消失了?當然不是,會以第二個形式出現。2012年國民教育獨立成科擱置之後,有人跟我說,其實教育局七個學習宗旨裏的彩虹橋裏,國民身分認同一直存在。小學教育的學習宗旨之一是認識自己的國民身份,致力貢獻國家和社會。中學的名字長一點:「國民和全球公民身份的認同」,希望中學生成為有識見、負責任的公民。我覺得中學的寫的比較廣闊,把國民和公民一起討論。其實增強國民身分認同的目標一直存在。

近年來,國民教育未能獨立成科後,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融入在中文、音樂、常識等科目。很多人都不知道小學的音樂科裏是有國歌。從我的子女的同學得知,小學的音樂考試裏可以奏樂器或唱歌,有些學生會獨唱國歌,覺得簡單直接。每天聆聽電視播放的國歌,對學生已經潛移默化,很正常。政治教育究竟想怎樣?唱國歌究竟有沒效果?他們只是唱歌,但沒有領會。如果他們了解國歌的作曲作詞的生平,會感到不開心。但在小學生的層次只是「念口簧」(死板地背誦)。

2012年教育局計劃將國民教育獨立成科,引起一些市民不滿,最終擱置收場。(亞新社)
2012年教育局計劃將國民教育獨立成科,引起一些市民不滿,最終擱置收場。(亞新社)

中文課文找到文宣樣板

早前幫助女兒朗讀,女兒朗讀課文給家長聽,我看課文覺得不對勁。這篇課文是說2008年四川地震裏有一個老師(譚千秋)危急中張開雙手保護四位學生。後來老師喪生,四位學生存活。這篇課文放在教科書裏「生命教育」的單元,下一篇課文是關於2003年沙士(SARS)病毒中喪生的謝婉雯醫生。很多人不知道那位老師。我的兒子已經讀過這篇課文,當時不為意。輪到女兒朗讀這篇課文時,聽起來覺得很樣板。我研究課文,想知道誰是作者,因為我覺得用語上、措辭上像內地作者。這篇課文有點文宣的感覺。於是我網上搜索,發現這位老師真有其人,並已死去。幾年前內地有報章指這個故事是假的,四位學生裏,只有兩位是真的,一位不幸喪命,另一位學生存活,但不是那位老師救的。唯一生還的學生接受訪問,問那位老師有沒有救他,學生如實地說沒有,因為那位老師不在學生身邊。但那位老師張開雙手的動作,被內地人稱為天使張開雙翼保護學生。

我的專欄文章刊登後有人反駁,認為孔融讓梨也有可能是假的。對我而言,老師救人與謝婉雯醫生都是生命教育的象徵,不能用孔融讓梨等故事對比。我作為記者,比較着重事實,老師救人一事不應捏造事實。我想起從前訪問過我尊敬的錢鋼老師,即是《唐山大地震》的作者,他說內地的記者為了說真話付出很大的代價。回應李雪英校長,如果一個社會連真話都不能說,這個社會完了,沒有將來。我也不想謊言成為下一代成長的一部分。我寫這篇文章時沒任何動機,只想說文宣不應該在課文出現。

我覺得香港的出版社想做得更好。後來中文課本的出版社積極回應,說下次改版會抽起這篇課文。另外,我檢視2012年的常識科課本,內文有「為你的身份驕傲」、「為國家驕傲」等字眼。再看今年的課本,這些字眼已經消失。事件證明了兩件事,第一有人表態是有效果的,不表態就不知問題所在,因為出版社定期沒有核實課文來源的真偽。第二,香港的出版社還未淪落。

愛國歷史教育是整頓青年良方?

國民教育不能獨立成科,但政府不會置之不理。尤其政府將香港近年青年的起義、示威、不滿,全部被歸咎他們誤解國家、不了解國家。沒有國民教育,青年才會不滿。政府認為香港青年有病,國民教育是解藥。我認為這個假設很誤解。國家教育部長陳寶生說香港出現港獨思潮,是香港沒推行國民教育的惡果。他說國民教育一定要推行,教師團體要先愛國,首先要愛國,要增強民族自豪感。您感覺到中央不知怎樣做,但一定要香港做。

接着談中國歷史科課程改革。如果國民教育不能獨立成科,就會以不同形式出現,包括通識科要加強《基本法》教育,中史科就要改革。中史科很博大精深,其實詳近略遠我是同意的,例如晉朝的出現對初中學生有何意義?我覺得中史科絕對可以教得更有趣,詳近略遠是好的,但「近」怎樣定義?即是近代史應該怎樣教?共產黨管治中國後的歷史怎樣說?不能只說好的,不說壞的。我最介意是中國歷史的教育變成一個民族主義的教育,即是那些血海深仇、民族大恨、帝國主義、反美反日等言論。我介意我的下一代和香港的下一代被民族主義蒙蔽。其實教授學生近代史是好的,不過好壞都要說,即討論共產黨,也要討論國民黨。至於要不要教八九那麼近,就留給專家討論。

政治逐漸帶入校園

政治教育有時不在課程裏面,其實不需要那道「彩虹橋」,政治教育已經出現。學校直播中央某君演講,還要學校簽回條要不要直播。我覺得香港的官員有時過分效忠,這是北京要求,還是港府覺得播放直播很光榮。但我覺得做得很不優雅。(全場大笑)我最接受不了特首林鄭月娥跟學生說覺得睏就睡覺吧。我想問她究竟有沒有尊重學校?學校取消上午的課堂,很多事要辦理,並安排學生到禮堂聽直播。特首一句「受不了就睡吧」,擺出敷衍的態度,當學生是什麼?當老師是什麼?我覺得香港的官員,尤其是教育的官員,吳克儉(前任教育局局長)離任是好的,但現任教育局局長說很抗拒政治帶入學校,卻說李飛演講不是政治是教育。這是語言偽術還是指鹿為馬,我也不知怎樣說。不過官員也身受其害,他們要出席十九大精神的宣講會。整個香港開始做無效的教育,人人變成十九大會議的出席者。我不知香港是否要走這一步?

政治帶入學校,我有很多感受,因為我工作的環境裏,有來自中國的學生,有香港的學生,中港矛盾可以在一個班房出現。作為老師難以平衡,小心說話,以免學生不高興。看到「香港獨立」的橫額,我經過也不敢停下,急急避開這個「火藥庫」。民主牆劍拔弩張。我班裏有個前學生會幹事,我問他為什麼不去處理。他說:「我不同意,要保障言論自由。」我忍不住,向他問如果有個內地生掛「習近平萬歲,共產黨永垂不朽」橫額,要不要守護他的言論自由?不可以因為「啱聽」才保護,「唔啱聽」就不管。如果「香港獨立」的橫額你不拆,那麼將來有人懸掛「習近平萬壽無疆」的橫額,你也沒理由要拆。因為校園裏什麼同學都有,他們都是學生會的成員,有發言的自由。其實不只大學,中學都有懸掛橫額的情形,中學老師都挺頭痛。看到校園百花齊放的局面,但難以設定言論尺度。其實我不同意校園內懸掛政治立場的橫額,以及派發政治宣傳單張。其實我絕對同意有理性討論,所以我覺得通識科是很好的科目去表達意見。

有人抗拒政治帶入學校,但事實上政治已經在影響學校。(亞新社)
有人抗拒政治帶入學校,但事實上政治已經在影響學校。(亞新社)

政治教育有何作為?

其實政治教育有沒有用?我覺得在資訊流通的香港,看新聞就是最佳的國民教育。但這些國民教育都是一些很殘忍的國情,比如說把「低端人口」驅離家園、幼稚園學生被針刺。當資訊流通時,中學生那麼聰明,為什麼他們要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呢?要學生參加內地交流團,但他們用不到YouTube、WhatsApp、Facebook,親身感受到資訊封鎖,怎樣愛這個國家呢?再問多一句,為什麼要封鎖我?害怕什麼?中學生那麼聰明,他們問這些問題,老師都已經知道。所以我覺得「大石砸死蟹」的愛國教育是沒用的,完全是做樣板。

亂世裏的教育,我也有正面思想的,我覺得香港幸好有通識教育。以我少許的觀察,其實通識教育有很多理性分析討論,很多觀點不同的鋪陳。我覺得亂世裏有通識教育是很重要的。應不應該學《基本法》?我覺得絕對應該學,因為《基本法》導言開始說一國兩制、高度自治,內裏第五條講五十年不變,學生應該要知道這些知識。說真,如果香港沒有《基本法》,還餘下什麼?

剛才說這麼久,我覺得年輕人的思潮如一個鐘擺。你愈強逼推行國民教育,學生會歸去另一邊。雖然我不想要偏頗的國民教育,但我認為他們應該認識中國。我兩個子女都沒有讀國際學校,我覺得我們的根在香港,我們是香港華人,沒理由連中國人道災難也不關心,中國的發展完全不管。當年輕人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我也接受不了,我覺得學生應該學多一點中國,但看你怎樣學。不是做樣板的學,而是真正的學習。

「香港中小學教育:今後的方向」之三

本系列演講:

程介明:為什麼要有不一樣的教育?

李雪英:香港教育的變和不變

廖思銘:給我信心當我未如願──另類教育的實踐空間

葉建源:未來五年教育施政前瞻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