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2019年10月3日,金管局前行政總裁陳德霖獲選為香港中文大學(中大)2019傑出校友。陳德霖於1976年崇基學院社會學學位畢業。他今年9月30日於金管局榮休後,旋即重回母校進行傑出校友計劃開幕典禮專題演講,以「人生交叉點」為題,憶述過去多年的心路歷程。
陳:陳德霖
職業與學科沒有關係
主持:陳德霖於皇仁畢業,選擇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為何有這選擇?
陳:每次我回中文大學雖然不多,但感覺溫馨。今次感覺濃烈,可能因為我沒有官職。我的60多年人生道路裏,遇到不少十字路口,個人在中學前沒有選擇。
我中學讀皇仁皆因歷史悠久,以及接近我家。皇仁是英文中學,學生主要考入香港大學為主,甚少學生考入中文大學。我入讀中大有點巧合。我中五時讀文科,修讀地理,該科老師是中文大學畢業。老師帶我們去野外考察,經過中文大學崇基書院。我已經迷上校園的風景。中六就報考中文大學。
我為何讀社會學系?並不是個人興趣,只覺得我當時英文不好,想選一個學科學多一點英文。
主持:我知道你第一份工作是政務主任(AO),你在社會學學到的知識,能否應用在工作上?
陳:其實讀什麼科目都對工作沒有幫助。我考AO時先考筆試,評核中英文語文能力。接着到面試,過程比較難,考官問的問題是書中讀不到的。當時是英文面試,為了早日準備,連續三個月閱讀《南華早報》。面試考你的分析能力、臨場反應,不會考技術上的知識。AO講求通才,因此取錄者來自不同的學系。我認為職場的表現與學科沒有關係。
做好手頭工作 從中學習
主持:當年你有多少朋友成功考進AO?
陳:1976年我是唯一一位做AO的畢業生。當時大規模請AO是1973年開始,皆因港督麥理浩推出本地化政策。過往政府招聘AO都是來自英國的,一年只取錄一個香港人。所以我可說是很幸運。
主持:你畢業時,有沒有想過未來成為金管局總裁呢?
陳:我1976年加入政府,金管局於1993年才成立,我沒有這想法。就算我在1991年出任外匯基金管理局副局長我都沒有這想法。1976年開始工作時,沒有這麼多大計。我常跟人說志向可以大,但切勿眼高手低,忽略眼前的事。所以要盡量做好手頭上的工作,從中學習。
主持:你由1976年至2005年在政府工作,其後2005年12月出任渣打銀行亞洲區副主席。由公營機構去私人機構工作。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陳:2005年離開金管局時,同事感到詫異。因為一般人想法是發揮得不好或做得不高興才離開。但這些都不是我離開的原因。我與任志剛於1993年成立金管局,1996至2005年出任副總裁。我自認表現滿意,但心裏有一條刺,就是1976年遭受心靈上的挫折。我曾向40間大型私人機構求職,但無一答覆,感到挫敗。
我50歲時,如果我不轉工,就會做到退休,就會在公營機構做一生。如果我不做政府工,在私人機構工作能否有發揮的機會。我離開時沒有想到去哪間公司工作,我用「中年靜修」形容這狀態。
主持:行政長官曾蔭權邀請你做特首辦主任,為何你有選擇重回政府?
陳:我2005年時已向金管局辭職,但碰巧特首董建華辭職,曾蔭權參選。曾蔭權邀請我加入競選辦公室,但我婉拒。2007年7月,曾蔭權連任後,邀請我加入政府。於是我答應。其實打斷了我美好的計劃:十年時間私人公司打拼。宿願未能完成,少許遺憾。
維持戰戰兢兢的心情 不降警覺性
主持:你在2009年成為金管局總裁後,心情如何?
陳:當時我的心情很沉重。心裏戰戰兢兢,因為上手任志剛擔任16年總裁,在業界和國際上盛名。要我比得上他,難度很高。我跟自己說,不要想太多別人的想法,你要將所有精力做好手頭上的工作。這個戰戰兢兢的心情維持了十年,直至2019年9月30日。
如果你在躊躇滿志的心情做事,反而容易出事。維持戰戰兢兢的心情,警覺性就不會降低。沒有任何事是美滿的,時時刻刻都會出現一些問題,就想辦法解決。
主持:想起金管局和任志剛,一定想起1998年打大鱷的事。可否分享當時的經歷?
陳: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爆發,以為香港沒事。後來受到衝擊,利率飆升,到1997年10月還未降溫。1998年,我們發現股票有異象。對手借文宣大肆吹噓香港玩完了。
我們發現對手早在10月搶港紙,因此港息沒有下跌。對手採取雙邊操控,操控港元市場和股票市場。當時港人信心很低,對手散播消息說聯繫匯率守不住,因此很多市民將港元儲蓄換成美金。我們需要做點事,否則金融市場會崩潰。
外國有資本管制,但我們香港不能用此方式。對手針對本港聯繫匯率,但忽略市場入市靠的是外匯基金。於是我們利用外匯基金的資源入市場與對方作戰,目的是將推高恒生指數。對方完全是意料之外。
主持:當時大鱷攻勢凌厲,會否擔心金管局捱不住?
陳:其實不容易估算,因為當時最大的劣勢是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資金不多,但策略多,將10元的本錢擴大十倍,又容易借到貸款。
1998年8月17日,俄羅斯政府突然債務違約,同時宣布無限期中止償還外債。這個震撼的消息,給包括對沖基金在內的國際投資者一記狠狠的悶棍。
打大鱷成功是否全是香港的功勞?客觀上來說,我覺得不是。但我覺得遇到危機時,一定要出手。如果不出手,金融體制可能崩潰。
香港人在工作、營商、讀書有煩惱,但不需要擔心匯率的問題。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主持:你在2009至2019年擔任金管局總裁相當成功。2019年5月獲立法會嘉許。你在立法會有何趣事?
陳:今年5月立法會財經事務委員會動議致謝,獲建制派和泛民主派支持,我自己很感激。立法會是一個很政治化的地方。但金融系統相對不太政治化。我每次去立法會都預留一個月時間準備數據分析。難處是要用一些方法令沒有宏觀經濟學知識的議員都明白。
在立法會,議員很緊張民生議題,特別關注外匯基金的投資回報。大家較少人關心,因為外匯基金賺錢是應該的。只要基金賺得少,甚至虧損,就會有很多批評的聲音。其實都頗為難受。有議員批評:「你人工豐厚,但居然外匯基金會虧損。」我回應:「如果你認識一個只賺不虧的投資經理,快點告訴我,我付很多錢聘請他。」投資怎會是必賺呢?
主持:你有什麼人生智慧給各位校友?
陳: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我舉例,九十年代樓價大升,很多人望樓輕嘆。買不樓的人有兩個反應,一是把買樓的錢花在旅行購物,一是繼續儲蓄,等樓價回落時才買樓。結果2003年,香港樓價從高處回落66%。太古城每呎3000元。有準備的人就能買樓。另外,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放棄一定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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