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家就在中環士丹利街64號, 那是一幢二戰前建成的三層高舊木樓,60年代初期,連同左右相連的兩幢舊樓一起拆卸,改建成一幢商業大廈。
士丹利街分為三段,64號處於中段,夾在閣麟街和石板街的中間。 西段俗稱「為食街」,顧名思義就是吃貨一條街,全部是熟食大牌檔,有我最愛的魚蛋粉、豬腸粉、豬紅粥、油炸鬼白粥、鹹煎餅、牛脷酥。東面的一段接近娛樂戲院,我對街的兩旁店鋪沒有什麼印象,因為很少在那兒行走。
毗鄰鏞記 略有緣份
鏞記燒鵝的創辦人甘穗煇先生於上世紀30年代在中環經營大牌檔,1942年頂讓了永樂街華南冰室,奠定了鏞記的飲食業基礎。
二戰結束後的1945年,鏞記遷往石板街。因此在我童年的50年代,我記憶中石板街的兩間食肆是新都和鏞記,我的一位舅父曾在新都任麵點師傅,小時候品嚐過舅父送過來的雲吞和水餃麵。
至於與新都毗鄰的鏞記燒鵝,當年我們家是吃不起的,只能吃為食街的燒鵝瀨粉。我雖與鏞記燒鵝無緣,可是我卻與甘家的兩個孩子有過一段短暫的師生緣。
我從14歲讀中學三年級開始就替小學生補習,每月賺取30、50元作為書簿費及零用錢,從此經濟獨立,我再沒有向父母伸手要錢花費。
第一次當補習老師,我裝扮老成持重,身穿西裝裙,顯得斯文,符合老師的形象。當時甘家在威靈頓街,是一幢舊唐樓,離我家很近,我走上石板街、右轉便是。
甘家上下 時髦有禮
直到今天,我仍記得第一次到甘家的情景。我按了門鈴,即時聽到狗的狂吠聲及有人喝止聲,我的心已嚇得要跳出來。門打開了,隔着鐵閘,是一頭撲上來比人還高的大狼狗,擾攘了好一陣,狗被帶進了屋裏頭,但吠聲仍斷斷續續。
我驚魂甫定,看到客廳中央是一張圓形的中式大飯桌,但吸引我目光的是靠牆擺放的一座巨型音響設備,在當時來説,是很時髦的昂貴玩意。我是第一次在這裏聽到當時很流行的”Ding Dong Song”!我猜想甘太是一位時髦的富太,因為她的衣著打扮也十分趨時。
我們圍桌而坐,甘太向我解説兩兄妹目前的學習情況,他們就讀堅道真光小學,哥哥琨禮唸四年級,妹妹美玲唸三年級。兩兄妹成績中等,都很安靜聽教,相信是父母教導有方,站在旁邊聽着的還有小弟弟琨歧。至於酬金多少,我倒忘記了,好像是60元一個月。
從此我每天上甘家補習兩個小時,主要是幫助阿禮和阿玲做功課。甘太很少在家,倒是那頭大狗經常繞着大桌轉來轉去,給我造成很大的心理威脅, 但牠不肯被關起來,只好讓牠出來湊熱鬧。
味藝情禮 執信多年
鏞記燒鵝創始人甘穗煇先生,我與他有數面之緣。這位甘老闆一襲唐裝衫褲,身材瘦削,面容和靄,舉止溫文,倒有幾分書生的儒雅,不太像燒鵝老闆。直至80年代,我的台灣好友來港,指定要一嚐譽滿全球的鏞記燒鵝,我才第一次光顧威靈頓街的鏞記。
才進門便看到甘老先生,笑盈盈地迎接每一位客人,身體力行他秉持的經營理念──「味藝情禮」,重情重禮的上一輩生意人,使人欽敬!
事隔60年,我的兩位學生,因為爭產的家庭糾紛,被傳媒沸沸揚揚的報道,因而勾起我對他們的回憶,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是鏞記燒鵝這塊金漆招牌的傳人。我一生的教育事業,可以説是從他們兄妹倆起步。兩張安靜乖巧的稚嫩童顏,仍然清晰印在我腦海。
說起來當年的我並不比他們年長多少,我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弟妹般教導。14、15歲的我,是一個恨不得一下子長大的懵懂少年,哪裏會想到長大了,前面要走的是一條怎樣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