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清──過客眼中的香港(演講錄上集)
日本人在香港所留意的很特別,我們中國人未必會留意的。那年代是幕府末年,日本人來到香港看哪裏有練兵場,看你怎樣操兵,他們很喜歡看這種東西,可以看到某些民族對香港的興趣在哪方面。綜觀而言,可以看到香港的一個寫照,香港到底是怎樣的呢?
1868年明治維新,1860年代初期的日本仍是幕府時期。我們知道幕府時期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閉關鎖國,直至「黑船事件」(1853年):美國 Matthew Perry 將軍的艦隊抵達橫濱,逼迫日本開放港口。當時幕府對此很頭痛,因為一方面美國相逼,另一方面很多人激烈反對開放,事處兩難。但幕府之後亦認為需要派人到外國考察,所以當時就有日本人去外國考察途經香港,不管到美國,或是到歐洲都要途經香港。
日本思想家福澤諭吉(1862年)
他是近代日本明治時期的思想家,日本把他的肖像,印在一萬日圓紙幣上。可見日本對他多麼重視,以最大面值紙幣呈現他。他在香港只有一小段經歷,卻使人相當震撼。他是1862年日本遣歐使團其中一個低級隨從。他是讀「蘭學」的,即荷蘭學。雖然日本那時是封閉政策,但依然有開放一個港口通商,荷蘭人答應只做生意而不傳教,所以當時的日本人便透過研究荷蘭學認識西方情況,他們並非對西方的事物一無所知。
他所乘的英國船隻在香港停泊期間,有個中國小販上船賣鞋。他想買一雙,跟小販討價還價。他又覺得沒事做,索性跟小販玩玩,刻意作艱難之談判。旁邊有個英國人不知就裏,以為小販欺騙或騷擾福澤諭吉,於是一手把鞋子搶過來交給福澤諭吉,一聲不響用手杖把中國小販趕下船。那個中國人的小販連抗辯的機會也沒有,害怕得不敢作聲。
羨慕英國人橫行東洋
福澤諭吉說,他一點也不憐憫這個中國人,也不討厭那個英國人。他只是羡慕英國人可以這般「高壓專制」,「橫行於東洋各國,目中無人」。他相信英國人的內心「定然相當愉快」,認為「今日我等對外人抱有不平,是因為未能免於彼等的壓制」。這句最恐怖:「我等的志願,是要對這種壓制施以壓制,最後獨自壓制世界。」從這個小片段,讓人不寒而慄。他在日本怎樣向西方學習的思想上影響很大,他提出「脫亞入歐」,在1862年他已經有這個想法,大家就不會驚訝,日本怎樣崛起,透過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侵略別國。
中國思想家王韜(1862年─1884年)
王韜因上書太平軍而被清廷通緝,所以走來香港避難。他在香港做了兩件重要的事:其一,創辦《循環日報》,報中有社論,是中國最早有社論的報紙;其二,與一個叫理雅各(James Legge)的牧師合作翻譯四書五經,是個偉大的成就。
他來自江蘇,最初對香港的觀察是:人很粗魯,都不知道說什麼話(「人民椎魯,語言侏」),廣東話當然聽不懂了;氣候不同(「氣候不常迥非中土侔」);食物很難下嚥,飯一顆顆的,哽住喉嚨(「所供飲食,尤難下箸,飯皆成顆,堅粒哽喉」),他們可能慣吃軟綿的飯;肉在湯一沸騰時就吃十分腥氣(「肉初沸以出湯,腥聞撲鼻」)。王韜在吃的方面完全沒法適應。
香港生活叫苦連天
「一家四人臥床無一瘳,半椽矮屋月費錢半萬,風逼炊煙入戶難開眸,木中蟣虱噆人若錐利」。他們一家四口只睡一張床,比住「劏房」更慘,月租還很貴,廚房的煙吹進來,還得受蚤蟲咬。王韜對香港的生活叫苦連天,那個年代香港的生活好不到哪裏去,使他直呼救命。
但王韜對香港的看法慢慢變了:「其俗素以操贏居奇為尚,而自放於禮法,錐刀之徒,逐利而至」,人只懂得搶錢,爭利益。他的觀察很準確,你這裏住久了,是不會發覺的,因為你自己都有份去搶。更差的是,「地不足游,人不足語,校書之外,閉戶日多」。
後來改觀:視為桃源
王韜在香港住了超過20年,但由始至終都沒法融入香港社會。因為吃不慣,住不好。後來他還是服了香港:「設官之繁密、兵防之周詳、賦稅之繁旺、教民之勤懇、遊歷之地咸備」,慢慢看到香港的發展,這是個好地方。「前之所謂棄土者,今成雄鎮」。「避居者視為世外桃源」,「財力之盛,幾甲粵東」,可見當年香港已超越廣州。王韜在香港,由最初的不習慣,到後來的被折服,認為發展得非常好。
中國革命家孫中山(1883年─1892年)
孫中山先生在香港逗留時間相當長,期間他有何得着?由他於1923年2月20日在香港大學的演講說起,那年他剛由上海回廣州,第三次在廣州建立政權,途經香港,應香港大學學生會邀請作演講。這番話很有意思:「我於何時及如何而得革命思想及新思想是也。我之思想發源地即為香港。」是他親口說的。「至於如何得之,則30年前在香港讀書,暇時輒閒步市街,見其秩序整齊,建築閎美。」他留意的事情和康有為很相似,看到建築物很優美、街道乾淨,從而想到別人的管治多麼有效率。
革命思想之發源地
「香山、香港相距僅50英里,何以如此不同?」這裏我不太認同,將香港跟香山比較,似乎有點兒不倫不類。跟廣州比還相近些,但香山是鄉下,它跟石岐都沒法子比較。「外人能在70、80年間在荒島上成此偉績,中國以4000年之文明,乃無一地如香港者?」
孫中山先生在港近10年,正是他求學時期,亦是他思想形成的時期,的確,香港對他的思想影響非常大。
中國作家魯迅(1927年)
魯迅很不喜歡香港,有次來港行李被海關「翻箱倒篋」檢查,因此香港印象不太好。他說一口紹興話,但香港人聽不懂,所以他的太太許廣平(廣州人)就幫他翻譯。
老調子已經唱完
他就是在這裏(香港青年會必列者士街會所)演說提到:「現在聽說又很有別國人在尊重中國的舊文化了,哪裏是真的在尊重呢?不過是利用!」魯迅看問題看得很深,這話是有意思的。當日魯迅演講的禮堂,今日已成庇護工場,這個難得的地方不知何時能作回演講的地方呢?
魯迅說「香港雖只一島,卻活畫着中國許多地方現在和將來的小照: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頌德的『高等華人』和一伙作倀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看法相當負面。
當然,這是因為魯迅主張五四運動,推動白話文,他來到香港見到香港文壇不像話。當時香港大學中文學院都是些前清翰林,教的全部是四書五經等舊學。魯迅等新文學家不滿香港還在教舊學,認為這是禮教束縛,應使用「我手寫我口」的新文學。
英國官員詹遜(1945年)
詹遜(Sir Franklin Gimson)是輔政司,在1941年12月7日來港,第二天早上日軍就攻打香港,到了12月25日聖誕節,總督楊慕琦爵士在半島酒店正式投降,楊慕琦與其他英方軍政要員遂一同淪為戰俘,並被關押在今日的赤柱監獄,也許他是全世界最不幸運的人吧。他一直到1945年9月中離開香港,他在港實在是代替英國立下大功,因為是他收回香港。
戰後英國如何收回香港呢?當時港督楊慕琦(Sir Mark Young)被押去中國東北,身為輔政司的詹遜是香港的最高領導人。他在監獄一知道日本投降,馬上宣布重新成立殖民地政府。此舉很厲害,當時國民政府也計劃接收香港,雙方必須鬥快。詹遜先一步宣布成立政府,並命令日軍繼續維持街道秩序,直至另行公告,同時詹遜通知英軍馬上趕來香港。當年8月30日,英國夏慤將軍(Sir Cecil Harcourt)率領戰艦隊來港,並重新收回香港。在日軍投降儀式後的9月15日,詹遜便正式離開香港。
在白紙上重新規劃
離港前,詹遜在電台講話,指出香港須要改革。他說:「我們現在是一張白紙,打完仗所有事情重頭開始,所以我們可以規劃一些新的東西,教育、醫療、房屋、城市設計等方面可以做得更好,他還希望勞工階級可有更好待遇。」
這挺奇怪的,他臨走時提出這些,但我們會聯想到之後的「楊慕琦計劃」。這計劃原本是挺開明的,在1946年就計劃把很多權力交回華人,但計劃最後落空。因為國內形勢變化有關,當局放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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