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又名鼅鼄，其狀貌與生態，是大自然的一景。這既是生物的，也是文學的；是直觀的，也是感觀的；是具象的，也是意象的。其自顧自地吐絲結網，在中國文人的筆下，被編織出一張綿長而細密的詩歌之網，洋洋而成蜘蛛的文化大觀，讓這不起眼的小蟲蔚然而變為客、為主、為英雄，確實體現了人們無限的想象和創意。爬梳其中，意趣盎然。
本文由《詩經》賦、比、興的寫作手法入手，縷述古典詩中的蜘蛛世界：
一、賦
《詩經》中僅一首詩提到蜘蛛，《豳風．東山》第二章云：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本章敍述征人東征後歸家途中想像家園一片荒涼──栝樓藤上結了瓜，藤蔓爬到屋檐下；屋內潮濕生滿白粉蟲（伊威）；小蜘蛛（蠨蛸）在門窗結網；屋旁空地成野鹿棲息之處，晚間磷火閃閃──益增懷鄉之情。
建安時代曹丕（187-226）的遺句:「蜘蛛網戶牖。野草當階生。」（《文選》卷二十九《雜詩》註引）也直述了蜘蛛在窗邊結網的過程。
及至隋代出現了一首很出名的詩──薛道衡（540-609）《昔昔鹽》：
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採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恆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盤龍隨鏡隱，綵鳳逐帷低。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
這是一首閨怨詩。其中「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曾傳誦一時。牖暗，梁空，蛛網懸掛，燕泥落下，對偶工整，形象確切，將門庭冷落的情形以及思婦極端淒涼悲苦的心情表現無遺。傳說在大業五年（609），薛道衡被誣而死，隋煬帝（楊廣，569-618）竟說：「復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蜘蛛結網到了唐宋年間，變成了繾綣床上，或百無聊賴時一線生機，如：
- 白居易（772-846）《東南行一百韻寄通州元九侍御澧州李十一》：「書床鳴蟋蟀，琴匣網蜘蛛。」
- 來鵬（？-883）《新安官舍閑坐》：「不知獨坐閑多少，看得蜘蛛結網成。」
- 徐夤（849-938）《蝴蝶三首其一》：「天風相送輕飄去，却笑蜘蛛謾織羅。」
- 王安石（1021-1086）《省中二首其一》：「移床獨卧秋風裏，靜看蜘蛛結網絲。」
- 范成大（1126-1193）《 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其四十》：「靜看簷蛛結網低，無端妨礙小蟲飛。」
可見，由《詩經》以來，不少詩人記敍了蜘蛛結網一事。在靜態的環境中敍寫動態的編織活動，這樣的反差帶來了畫面的生動之感。蜘蛛無聲無息，不聞不問，只管在角落中默默勞作，更顯出空間的淒清、歲月的滄桑、人心的孤寂。
二、比興
正因為蜘蛛具備這種心無旁騖的特徵，引發出很多相關的比喻和聯想，如：
- 李處權（？-1155）《次韵德基˙其二》「書生長年營口腹，頗似蜘蛛空吐絲」以蜘蛛空吐絲喻書生的艱難維生；
- 林椿（南宋人，生卒年不談）《將歸紺嶽讀書寄朴東俊》「譬如蜘蛛絲，物觸輒已掛」以蜘蛛絲喻人的思慮過多。
吐絲結網除了可以借物喻意，還引發了詩人關於七夕的聯想。由蜘蛛的織網想到巧手的織女，由織女想到牛郎，再衍生出七夕的浪漫詩語：
- 屈大均（1630-1696）《七夕詞˙其二》「未教烏鵲迎仙珮，先遣蜘蛛送巧絲」是仙境重逢的期待；
- 沈德潛（1673-1769）《七夕詞》「漫喜蜘蛛與巧絲，還憐烏鵲通靈匹」是鵲橋相會的喜悅。
蜘蛛結網過程可以直寫，身體動作可以比喻，其精神更可以讓詩人託物言志：
- 劉禹錫（772-842）《罷郡歸洛陽寄友人》「不見蜘蛛集，頻為佝僂欺」從蜘蛛的形狀聯想被脊背向前彎曲者欺負；
- 楊萬里（1127-1206）《蛛網》「卻是蜘蛛遭積雨，經綸家計趁新晴」由蛛網而聯想經綸家計；
- 袁枚（1716-1797）《一笑》「底事蜘蛛張網密，只羅粉蝶不羅蜂」由蜘蛛的捕食而惱社會之不公平。
以上說明詩人通過或賦或比或興的手法，將對蜘蛛的情貌曲寫毫芥的呈現出來。最近美國奧斯卡最佳動畫電影《蜘蛛俠：跳入蜘蛛宇宙》最新一章《蜘蛛俠：飛躍蜘蛛宇宙》大賣熱演，蜘蛛俠的英雄事跡風靡一時，可見，中國之外，蜘蛛也是世界的文創產業，為人們帶來無窮的趣味。
原刊於《大公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