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何孟澈醫好了我的古董癖

何孟澈醫好了我的古董癖。

第一服藥他讓我看到他受了王世襄、朱家溍兩位先生的啟發走進了竹刻藝術園地，結交竹刻名家訂製他心儀的竹器，題材亦古亦今，雅緻不輸古器。第二服藥他讓我看到我最喜愛的蘇東坡寒食帖刻在古舊黃花梨大筆筒上，傅稼生刻的，字字生姿，古意迷人，東坡身邊的朝雲看了一定嫣然一笑。翌年我70歲，拍賣會上買不到沈尹默寫給知堂老人的「苦雨齋」橫匾，孟澈居然請傅稼生用寒食帖中「苦雨」二字和東坡寫過的「齋」字刻成木匾給我賀壽。第三服藥是他命我抄寫一段《世說新語》中的〈賢媛〉，拿紫檀做的臂擱請傅稼生精刻這段文字，申明「衣不經新，何由而故」，器不經新，何來古董？

何孟澈這樣深刻的領悟終於一一呈現在他這部《華萼交輝》之中，厚今而不薄古，淵博而重實踐。穿過古典庭院的月亮門，他牽念的不是嫦娥的傳說，而是轉角處自己手種的夜合花什麼時候綻放。他的所有藏品幾乎都刻上「孟澈雅製」四個字，那些構思、那些發明、那些體驗、那些尺度既離不開藝術家的領會也離不開何孟澈的靈感。他的藏品其實正是他對傳統文化藝術的闡釋，也是他賦給古董集藏遊戲的新境界。有一天，王世襄和朱家溍兩位先生和我聊天聊起何孟澈愛慕中國文化藝術的傻勁，朱先生忽然收起笑容說：「沒有傻勁就沒有膽識了，哪來的成就？」事到如今，孟澈集藏遊戲的成就果然兌現了朱先生的遠見。

何孟澈跟我這一代老人一樣喜歡溥心畬的字畫，覺得字裏畫裏一絲滄桑自成揮之不去的美感。2010那年，我多年集藏的溥心畬秋園雜卉六小幅終於歸了孟澈，整本冊頁有啟功先生給我題的落花詩跋，還有老朋友江兆申先生的詞和跋文。孟澈請竹刻家薄雲天刻成12件竹刻臂擱，又請篆刻家傅稼生刻成12件黑檀鎮紙。我翻開《華萼交輝》觀賞這24枚精緻的刻件，我想起江兆申在我書房裏觀看八大山人有詩有畫的紫檀臂擱，他一邊摩挲一邊悄聲慨嘆：「古董文玩，這就是古董文玩了！」這件乾隆年間臂擱是1970年代初我在老大會堂拍賣會上買到的，當時黃苗子先生也在，他先看過了說非常好我才下手。那麼多年過去了，細細觀看《華萼交輝》收錄的那麼多珍品，認出孟澈送給我的那件揚補之梅花圖紫檀筆筒，古畫新刻，不是古董，勝似古董：何孟澈真的醫好了我的古董癖。

註：本文為《華萼交輝：孟澈雅製文玩家具》序言，本社獲何孟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