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提及 Monet 在 Étretat 之旅中，從未滿意自己的作品。他面對大自然的陰風怒號，自謂 “A slave to work and above all, of the weather, which doesn’t always have pity on the poor painter.” 他需要去一個更遠的地方，找尋新的靈感。
3. Bordighera
1884年1月，Monet 遊走到義大利古城 Bordighera，這城市保留15世紀義大利迷人的風采，以檸檬、橘子果園和棕櫚樹見稱。整個城市在烈日下彌漫一片橘黃的初夏氣息，深深吸引熱愛園藝的 Monet。相比起法國，這裏的一切見聞都洋溢著嶄新的異國風情，他說：”I am going to concentrate on the palms and the more exotic aspects. Elsewhere I will do water, the lovely blue water.”
Monet 一安定下來，馬上開始作畫。然而一執起畫筆，Monet 發現他一下子未能適應這個城市。相比在法國，Monet 在這裏未能找到一個明晰的作畫題材。對 Monet 而言，這個城市猶如一個魔幻國度──陽光刺眼，茂密的園林俯拾皆是，但檸檬樹、橘子樹、棕櫚樹、橄欖樹卻混亂地纏結在一起，令 Monet 無所適從，他甚至夢到整個法國，包括 Durand-Ruel 都唾棄他在義大利的作品。到步後接近一個月，Monet才能真正享受這個城市為他帶來的色彩，而他也終於能夠把這些絢麗的色彩帶到畫布上。”Now I get the feel of the place. I dare to put in all the tone of pink and blue, it’s absolute magic, it’s like fairyland. It’s delicious!”
2月初，Monet 找到一個他能安靜作畫的好地方：Moreno 的花園。Moreno 的花園種滿了棕櫚樹，景色怡人，天氣和暖，Monet 更可隨意採摘花果。
“The air is infused with a delicious perfume, it’s so hot here the flowers spring from the earth as if by magic… I am beginning to seize this wonderful pink light;there reigns here an extraordinary tone of rose.”
停留多個月，Monet 繪出一幅幅優美絢麗的畫作：
“And moreover, it is more beautiful every day, the almonds and peaches mixed amongst the palms, the lemons are always in their harmonious color, and to see it changing every day, one wants to follow its progression.”
“Surrounded by this dazzling light, one finds one’s palette very impoverished; art demands tones of gold and diamonds.”
這批作品在法國好評如潮，即使是前期批評 Monet 的藝評家，也被眼前猶如珠寶般閃閃生輝的異國風情所吸引，Monet 的畫作更鼓勵了法國人利用風景畫裝飾家居的風氣。
隨着義大利畫作帶來的成功，Monet 回到一個他念念不忘的地方──Étretat。
4. Étretat revisited
Étretat 的天氣依舊惡劣，但 Monet 已然知道自己希望在這個海岸得到什麼。他克服了天氣，繪出著名的象鼻山系列畫作：
這次 Étretat 的作品明顯受義大利之旅影響，色彩絢爛明亮，更重要的是，Monet 不斷地探討顏色之間互相對比形成的光影效果。現在的他極少運用黑色或褐色刻畫陰影，而是善用藍、青綠、淡紫、粉紅、黃白等塑造光與影的變化。帶着絢麗明媚的色彩，Monet 這批作品，已經少了往昔描繪 Étretat 的慍怒，而是帶出這個海岸一碧萬頃、波瀾不驚的美態。
5. Brittany—Belle-Île
走訪過春和景明的義大利，Monet 決定再次開展一個長途旅程，這次，他決定出走到法國西北部邊境的半島 Brittany，描繪當地寸草不生的島嶼：Belle-Île。
雖然 Brittany 是法國境內，但對法國國民來說，偏遠的 Brittany 保留了原始的異國風貌，Brittany 有其獨特的語言、民族、風俗，與法國都市生活大異其趣。而 Monet 描繪的 Belle-Île，更是以巨浪怪石見稱，風起雲湧遠勝 Étretat。
縱然如此，Monet 深信他不可以永遠停留在義大利的明媚風光：”It’s all very well to be a man of the sun…but one must not specialise in a single note…I’m inspired by this sinister landscape, precisely because it is unlike what I’m used to doing.”
這批作品的選材令法國藝術界眼前一亮。Monet 已不再懼怕惡劣的天氣，在他心目中，眼前的一切都妙不可言。江流有聲、斷岸千尺，正反映了大自然的波瀾壯闊、美不勝收。
6. Antibes
1888年初，Moent 再次回歸地中海。現在的 Monet 已然懂得觸摸社會的口味。描繪過冰冷壯麗的 Brittany，Monet 又回歸到和煦甜美的秀麗風景──位於法國東南部的 Antibes 半島。
“After terrible Belle-Isle, this is going to be tender, here there’s nothing but blue, rose and gold.”
這批作品猶如義大利的作品一樣，令觀者心曠神怡。更重要的是，自1870至1880年代，法國的政治民生一直處於混亂狀態，政府疲弱、貪污腐化的緋聞彼彼皆是，整個社會彌漫著不安，失卻互信。
Monet 的作品猶如避難所，讓知識份子與上流社會的心靈得到撫慰──他們終於找到完全不涉及政治的地方得以休息，”Monet” 這個名字，在法國社會已經成為一個品牌。
7. The Creuse
1889年，80年代進入尾聲，Monet 這一個十年也進入最後一個旅程。這一次，他走訪到法國的中心地帶──The Creuse。這一次的出走純屬偶然。1889年，Monet 本打算留在家園描繪雪景，但時值2月，Giverny 久久未曾下雪。
Monet 正在不知所措之際，朋友 Gustave Geffroy 邀請 Monet 一同出訪 The valley of the Creuse 探望一個詩人朋友。The Creuse 位於法國內陸，周邊沒有大海，卻有許多幽泉怪石。Geffroy 憶述，Monet 望着冰冷的河水，沉默不語。岸上的老樹結滿了瘤，枝幹在地上纏結在一起、石頭上佈滿青苔，流水有如巨浪般拍打着兩人的雙腳。望着這個肅然陰冷的景致，Monet 呆住了。他說，要馬上回家收拾細軟，折回這個地方作畫。
The Creuse 與 Brittany 或 Entretat 不同，這裏沒有巨浪，卻有接踵而來的大雨，寒風刺骨。然而這一次 Monet 最大的對手是時間，他務必要在春天來臨前記下這個地方。隨着大雨的來臨，Monet 腳下的草已逐漸翠綠。”This cursed rain is going to turn everything green!”
Monet 停留了三個月，總算趕及在春天來臨前完成20多幅畫作。這個系列最著名、最強而有力的主題，是懸崖 Le Bloc。現實中，Le Bloc 只有90來米高，但 Monet 筆下的 Le Bloc 宏偉壯麗、氣勢磅礴。
據 Monet 的書信記載，當 Monet 描繪以下的景致時，畫中的樹正長出葉子，與 Monet 希望營造的效果有差別。Monet 竟然付錢給當地人把葉子剪掉，好讓 Monet 把光禿禿的枝幹記錄下來。
這個趣聞流傳下來，後世都佩服 Monet 對作品的執着。然而，Monet 卻滿腹疑惑：為什麼自己會施計改變大自然的景物？自己既然是風景畫家，忠於大自然，應該隨着大自然的改變描繪最真實的景致。自己的作品與大自然的關係究竟為何？自己作為風景畫家，面對大自然應如何自處？
Monet 不會知道，經過這一番沉澱與探索，他很快會豁然開朗。回到 Giverny 的家，Monet 內心一片澄明，他已經找到問題的答案。最美的風景，看似遠在天邊，原來一直近在眼前。Monet 不需要再出走了，靈感就在自己的家 Giverny。
這時候的 Monet，剛好到達知命之年。這一個十年，他不需要再四出尋覓。Monet 的內心從未如此沉穩堅定，他將會開展一個全新的嘗試──series painting。
待續
參考書籍
Gedo, Mary Mathews, Monet and His Muse : Camille Monet in the Artist’s Lif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c. 2010.
Rachman, Carla, Monet. London: Phaidon, 1997.
Russell, Vivian, Monet’s Landscapes. Boston: Bulfinch Press, 2000.
Taylor, John Russell, Claude Monet: Impressions of France: from Le Havre to Giverny. London: Collins & Brown, 1995.
原刊於藝趣談，獲作者授權發表。
化侮辱為驕傲：莫奈與印象派源起（五之一）
新婚幸福、命運暗湧：莫奈的藝術新境界（五之二）
莫奈：失去摯愛、顛沛流離的歲月（五之三）
（圖片：作者提供、Wikicommons；封面圖片：Tempest at the coast of Belle-Île, 1886. Oil on canva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