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大學今年1月遴選中央研究院院士、財金系教授管中閔出任校長,由於種種原因至今未能上任。最近,他在香港演講,表達了他對台灣高等教育和未來大學的看法:
台灣高等教育近年來遇到的挑戰,我大概整理了三點:一、全球化的衝擊;二、亞洲高等教育市場的競爭和少子化的「海嘯」。第三個是我想強調的重點:未來學習,未來教育。
全球化、少子化對台灣造成怎樣的衝擊和壓力?現在的年輕人,包括他們的家長,最在乎的是他們子女的競爭力,因為關係到他們子女的就業。這些年來,台灣經濟相對下滑,家長會更擔心。這衝擊其實是一波波的來,如果不能有效的改變,會進一步敗壞台灣高校的品質,也會造成更多人才出走。
教育變成產業重要一環
另一衝擊是全球高等教育市場的競爭。這些年來,隨着亞洲經濟快速成長,整個亞洲高等教育市場非常蓬勃,亞洲的國際學生流動增加,這包括:一、垂直流動,即從發展中地區向已開發地區流動;二、水平流動,即社會經濟水平接近的地區的學生相向流動,以及流向亞洲,即區域外國際學生流向亞洲,(在留學的)傳統上,這是不大會出現的,而現在,包括韓國、日本,都把它當作某種國家級的政策,希望能夠吸引外國學生(前往留學),教育變成產業政策中重要的一環,不僅吸引外國學生留學,還讓他們留在當地,變成當地的人力資源。因此,台灣高等教育正面臨着亞洲鄰近地區的競爭,除了新加坡、韓國、日本,中國大陸也是很大的潛在競爭對象。這些年來有很多學生到香港、大陸、新加坡等地的著名高校,無論是垂直流動或水平流動,目的都是一樣:學生和家長都關心高校的競爭力。比方說,台灣大學是台灣第一學府,但放諸亞洲,台大應該排第幾?面對亞洲高等教育市場的變化,我們不能不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經濟發展停滯出現「厭世代」
同時,我還要特別指出,台灣的高等教育承擔了經濟發展重要的一環。換言之,教育的其中一個目的,是培養更多可以投入國際生產、國際貿易的人才,可是隨着近年台灣經濟發展的停滯,出現了一些奇特的社會現象,其中有所謂「厭世代」。這些「厭世代」年輕人,基本上對前途絕望、沒有信心,甚至把自己封閉起來,對未來不抱希望,對整個社會非常冷漠。這個現象的出現,跟經濟的不振和社會體制的老舊有關,也跟少數人控制社會大部分資源有關。譬如說薪資停滯,據統計,30歲或以下年輕人收入低於35000元(新台幣,折合港幣約9000元)的超過73%,當收入不足以支持生活時,他們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宅」在家,不跟外界接觸,甚至對社會充滿怨氣,這便成為產生「厭世代」的背景之一。
說到這裏,我想介紹「草東沒有派對」的作品《海山》,「草東沒有派對」是一個4人樂團,《海山》寫的就是「厭世代」青年的想法:
我聽見那少年的聲音,在還有未來的過去。
渴望着,是好結局,卻沒能成為自己。
他明白,他明白,我給不起,
於是轉身向山裡走去。
他明白,他明白,我給不起,
於是轉身向大海走去。(標點為記者所加)
歌中那少年覺得,這個社會沒有回應他的需求,於是他選擇逃避,逃到山裏去,逃到海裏去。
Slash青年身兼數職
還有一個現象,就是「斜槓青年」。「斜槓」就是英文slash(/),原因是一份工作不足以維持生活。例如白天在會計事務所供職,晚上到餐廳兼職唱歌、打鼓,周末則去做婚紗攝影師。又如一位年輕人,考取了律師執照,但律師太多,競爭太激烈,於是他又考了地產代理的執照……,所以他名片上的職銜都是A /B /C。
作為教育工作者,當我看到這些現象,便會去想,我們的教育有沒有能力去改變這種現象?改變這種「厭世代」的想法?
面對「斜槓世代」,教育工作者是否要讓學生有更多minor(副修)科目,讓他們將來更好找工作?或者說,讓他們考取更多的證照,待他們畢業的時候,身上掛上一排證照,就像五星上將一樣。這是教育工作者應該做的事情嗎?我想我們應該有更深層的思考,尤其在台灣,台大自日據時期(台大前身「台北帝國大學」成立於1928年,1945年日本投降,國民政府接收台北帝大,改名國立台灣大學,簡稱台大)一直到最近數十年,台大一直在台灣社會、政治及文化扮演領導角色。從這個角度看,台大更有責任率先面對這個社會現象,而不是當個旁觀者,認為這都是年輕人自找的,「我們當年就不是這個樣子」。我也不認為台大只需提供學生更多的副修科目選擇,不然他畢業的時候可以說,我major A / minor B / minor C(眾笑)。台大應該有更深層的思考,這也是我當初參加台大校長遴選提出的觀點。
台大怎樣從現代大學向未來大學轉變?現代的大學,無論是亞洲的,還是歐美的,基本模樣都是200年前形成的,但今天跟200年前、100年前都已大大不同,無論科技、資訊交換、生產、商業模式都跟以往不一樣,如果各個範疇都出現激烈的轉變,我們怎能期望大學還是老樣子?從課程安排、課程內容,到課程設計,在這個時代顯然應該有些不同,史丹福大學2015年提出未來大學的願景,稱為「史丹福2025」,包括:一、Open Loop University(從線性到環型開放的大學):二、Paced Education(具彈性的教育);三、Axis Flip(翻轉軸心);四、Purpose Learning(有意義的學習),這些名詞的背後,強調的是知識跟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技術掛鉤,包括透過更多的project(專案)、更多的學習,取代按規定主修、副修的一大堆課程,彰顯個人的主要能力和mission(任務),以及希望達到怎樣的目的。我不是說,「史丹福2025」就是未來大學的樣子,但它提供給我們一個新的想法。我覺得台大有責任思考未來大學該怎樣做。
知識應與解決問題能力掛鉤
我覺得,未來大學的核心,應該是一個更開放更平等的學習中心,它應該是以學習者為主體,不僅培養學生因應新科技、新環境的能力,也培養領導創新與變革的人才。同時,知識不再是以科系劃分的「套裝知識」,而是不斷匯集來自社會的「經驗知識」與解決問題的能力,這種高等教育變革的意義,旨在帶給年輕一代新的希望。
改變世界很因難,但正如英籍日裔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所言:「要讓世界變好是難事,但是至少讓我們考慮一下,我們如何為我們自己的小角落做好準備。」我們何不從台大這個小角落出發,由下而上改變台灣的未來?我覺得,也許這是應該給台大一個校長的時候了!
問答精選:
嘉賓主持潘漢唐:您剛才講遴選台大校長,都是洋洋灑灑,官冕堂皇。你可不可告訴我們,真正的煎熬是什麼?
管中閔:台大是第二次用遴選方式選校長,最初我覺得當選的可能性很低,因此只準備了三場演講,一場講治校理念;一場是學生會辦的,還有一場是遴選委員會的面談。1月5日宣布我當選,初時還是挺開心的,但不到兩個星期便出現一些攻擊,其後媒體攻擊便鋪天蓋地,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那時候非常辛苦,甚至出現視網膜剝離,但我相信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至少我活了下來。
港區前全國人大代表劉佩瓊:我們在外頭看台灣,覺得關鍵的問題是沒有共識。比方說,台灣70年代是個外向型、出口代工的經濟體。到了大陸開放,台商在大陸加工產品,形成產業鏈。現在兩岸關係不好,台灣的外交又處處受困,首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有沒有辦法尋求一些共識?
管中閔:百分之百的共識很難辦到,您說的共識大概也只是一個多數值。我認為,政黨在競爭選票的時候,應該清楚知道它要的是什麼。我們應該有負責任的政黨、成熟的民主體制,這不是追求百分之一百的共識,而是大家都清楚地說出自己的主張。我相信台灣還是有很多機會,但一定要改變以往的做法,候選人不能說「我要A,又要B和C,我什麼都要」,要清楚告訴選民自己的主張,跟對手的差別,不能妄想討好所有人,我希望候選人在2020年總統選舉時者都能做到。
(管中閔台港論壇演講‧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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