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s world is a dream, like a river that runs through my mind.
──Free as the Wind, Theme from Papillon
「昨天的世界是一場夢,像河水一樣流過我的腦際。」
──電影《巴比龍》主題曲〈自由如風〉
近日,有浸會大學的學生用粗言辱駡教職員被勒令停學,起因只為爭拗普通話豁免試的考核標準,令人想起前衛生褔利司黃錢其濓女士有次接受閩僑中學學生的訪問,談及當年讀中學時,戲劇老師麥當奴太太(Mrs.MacDonald)為了同學的朗誦更臻完善,曾要求她站着一遍又一遍唸英國作家哈代(Thomas Hardy, 1840-1928)的詩Weathers(《天氣》),”This is the weather the cuckoo likes, and so do I……” (「這是杜鵑鳥喜歡的天氣,我也喜歡……」)如果當時覺得委屈的錢其濂拒絕這樣做,還對老師說”I warn you……”,不知結果會如何?幸好,幾十年後,經常應邀作英文演講的黃錢其濓回首前塵,她感激麥當奴太太的教誨。
自傳式文集 展現文學修養
這段往事,黃錢其濂在她的新書Return(暫譯《回》)中也有提及。作為前政府高官、前立法局議員、前補習名師和現任新民黨成員兼顧問,一生閱歷豐富,她的新書對認識昔日的香港人和香港社會,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黃錢其濂的父親錢山老師自復旦大學畢業後,負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深造,獲碩士學位。國共內戰後期偕家人移居香港,在赤柱聖士提反書院任中文科科主任。錢老師的高足、敦豪國際(DHL)創辦人鍾普洋先生曾指出,錢老師原是「湖南教育部長」。儘管Return沒有明言錢山老師有沒有在國民政府任職,但作者也透露自己是在11歲時從湖南離開大陸的,這一段描寫足見她的文學修養,試譯如下:
「我的老保姆陳媽站在那裏說再見,『三寸金蓮』的雙足就站在長沙火車站的月台上,穿着她最體面的、剛熨過的黑色長衫和長褲,熨斗造成的褶痕,筆直地横過她的長衫,令她的長褲顯得挺括。她很愛我,我已將她當作另一位媽媽,但她卻沒有陪我一起去香港。」
錢父好辦法 用英語教中文
儘管受到國共內戰拖累逃難到香港,錢氏一家卻沒有怨天尤人。錢山老師來港後,獲聖士提反書院校長馬田牧師( Rev. Canon Earnest Martin)聘請,擔任復校後首任中文科科主任。
如果鍾普洋先生的說法屬實,錢山老師便是由國民政府的地方教育大員,「紆尊」到一間香港私立學校當老師了,但在她的女兒眼中,錢山老師倒是很高興的,並不覺得「屈就」。香港是一個主要講粵語的社會,不懂粵語的錢山老師,面對不懂國語的中學生,山不轉路轉,竟想出用英語教中文的「好辦法」!
錢氏一家在香港安居樂業,馬田牧師無疑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是錢山老師的上司、摯友,錢其濂的好長輩,除了父親的工作,馬田牧師還介紹錢其濂認識居住赤柱的小朋友,由此她認識了比她年長兩歲的劉小姐,成為她童年的玩伴,劉小姐經常與錢其濂姊妹倆,像「三劍俠」般在聖士提反灣和赤柱軍人墳場尋幽探秘、到赤柱監獄職員餐廳看電影,因為害怕「靈異」傳聞而午夜狂奔……。
後來者居上 港大識文豪
相比今天許多中產家庭的小朋友,錢其濂並沒有「贏在起跑線」。她13歲時才入讀拔萃女書院,那是馬田牧師安排拔萃女書院校長赫蘿女士(Ms. A.W.Hurell)到半島酒店給錢其濂「面試」的結果。可是,13歲的小女孩卻首先被酒店飄着香味的忌廉烤餅吸引,並無把握可受業於這位女校長門下, 到學校確定錄取她入讀「小學最高班」,最高興的還是爸爸!
最初在女拔萃念書的日子,錢其濂的成績「在班中幾乎包尾」,可到了學期結束,她已是一名「尖子」學生,更以優異成績「跳班」念中二!
然而,人生總是福禍相隨,錢其濂在女拔萃寄宿求學的日子裏,遭逢喪母之痛,為此她曾悲痛得拒絕上學,幸而與繼任校長西門士夫人(Dr. C.J. Symons)促膝詳談後得以開解。此後,西門士夫人與黃錢其濂維持了多年的師生情誼。
1956年,錢其濂入讀當時香港唯一的大學香港大學,在那裏,她最愛上英國詩人布倫登教授(Prof. Edmund Blunden) 的課。她說:「遇上糟糕的日子,我會走堂,躲在圖書館的角落,讀自己愛讀的書。」
「不過,我從未打算蹺布倫登教授的課……他能看到別人視而不見的東西,我愛聽他講課。」
建築師追求 「先問過爸爸」
在港大畢業前,錢其濂邂逅了她的如意郎君──紐西蘭籍的建築師黃漢威,但卻不是某些傳媒所說的「前衛得很…..閃電註冊」,儘管是互相吸引,但錢其濂曾為準備期末考試而拒絕黃漢威的初次約會,黃漢威改為每周一送一打玫瑰花,還附上詩句。
「喜歡詩是我的死穴,不管那是多糟糕的詩。因此我考完試後,很快便聯絡他(黃漢威)。」
1959年5月某一天,黃漢威載她到石澳,兩人坐在沙灘上,黃漢威說他打算結婚,「像被閃電擊中一樣。」錢其濂不想「行差踏錯」,請黃漢威直接向她父親提親,「……如果爸爸同意,那一切好辦」。
「之後,爸爸問他:『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是我女兒合適的丈夫?』」Edwin(黃漢威)說:「我並不富有,在紐西蘭也沒有顯赫的背景,但我受過教育,能夠養活我的太太。」
錢山老師欣賞黃漢威的誠實,願意把女兒交給他,那年,她21歲。兩人相濡以沫逾半世紀,黃錢其濂曾經為了丈夫和家人移民紐西蘭,多年後,他又為了患病的丈夫,回港照顧他。
讀完這本書,感覺是黃錢其濂最初移居香港的日子,就像是「粵語長片」的劇情——大時代影響下的知識分子家庭,他鄉當作故鄉,紥根香江,重新出發。不怨天尤人,但對人文情懷和傳統道德有所執着,反映了前輩們面對生活轉折從容應對的態度,在人心浮躁的今日,Return反映的香港人精神,很值得我們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