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的重要性

立人之學與立本之學(下)

立本之學雖說在立「本」,但目的還是在「用」,為生命的成長提供源泉。

作者一直倡言國學是立國之學,今更進一步指出:立國必先立人,立人必先立本。中國國學的精神,三千年文化傳統,即在此一導向下開展。通過本文的論述,讀者亦可以窺見霍先生對整個國學體系之慧識與提煉。

中國哲學的發展

由身體到心體,再到誠體,正是由荀子之自然之性到陸象山、王陽明之心體,再到劉蕺山之誠體的探索過程。中間還有朱熹的理體,張載、王船山的氣體,和道學家們所說的道體,其實都是想立本。大家爭論不休,因為這是第一義諦。「本」解決,枝末就好辦。枝末是什麼?就是「本」的運用。你的思想、你的行為、你的對策、你對現實世界的回應,都很有實效,都很恰當。因為「本」已立,亦即原則已立、根據已明,所欠的就是運用。固然,運用也是一種大學問。因為不是依書直說,搞形式主義、教條主義;也不是邏輯上的演繹和科學知識的應用,甚至不是本體論上的作用和相用,這是中國文化所特有的思維。要講
明白,就必須另闢專章,此處暫從略。不過,從孔子的「可與立,未可與權」一語,你或許可以思過半。

中國的「體用」範疇,就是從這裏引出的。《論語》載「林放問禮之本」,孔子答以「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使人很有啟發。另一方面,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即以人際的和諧為鵠的,所以用起來要有分寸,即暗含可以調節的意思,但也不能單講和諧而忘了應行的禮節。所以體用之間,關係確不簡單。

即以上文《大學》所言之體,啟發後人討論,至誠體出,可謂境界全出,至矣,盡矣,無可附加矣。但誠體如何起用?仍是問題。此則須知誠是無私、誠是真實、誠是關愛、誠是付出(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天地唯誠〉,刊於《法燈》209期,1999年11月,讀者可以參看),一念透入,天地萬物與人我之間的隔閡,即可以打通。由此我們即可悟及:誠通於人,誠通於事,誠通於理,誠通於天。「至誠無息,不息則久」。由體以貫用,呈現出一種精神上的上升和美善境界,足以安頓、化解顛連無告的痛苦人生。

這就是「用」,有本之「用」。

由此可見立「本」的重要︰有「本」方有「用」,無「本」不成「用」。問題是把「本」安放在哪裏?如果像荀子那樣,把「本」放在「偽」,或放在自然生命,「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那就無法產生道德的價值。因為那不是生命的自覺的選擇,不能「自命」,沒有自由。同樣,像西方宗教徒,把「本」放在超越的上帝那裏,也不見得是能自主。唯有回歸自心、自性、真誠、良知,那纔是你的本體。明白此義,就知道中國哲學,為什麼從唐宋以後,都要向內求。朱熹的格致,雖然一度繞向於外,但最終還是回到「吾心之全體大用」。正如他寫的詩︰「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有源頭,纔有活水,滋潤人生。

體用一如,通經致用

至於陸象山所說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更是直入本根,一語中的;看出生命的莊嚴和創造,任何時候都可以自作主宰。此與天地的創造無異,都是成長萬物、長養萬物。人能如此奮發,體用一如,通經致用,方能與天地精神相應而相通。

由此可見,立本之學雖說在立「本」,但目的還是在「用」,為生命的成長提供源泉,為世界的美善提供動力。讀書與讀經,都是指向於此。只要貫徹到底,不畏現實多艱,人生和世界仍有希望。

中國明亡之後,清初學者亦有此覺識,可惜其後把握不住,反而滑向文字考據,文獻整理雖有成績,但讀書人的精神卻萎縮。通經而不能致用,經典亦逐漸死亡。在西方文化挑戰之下,回顧歷史,吸取教訓,我們今天必須重新立本,回到生命的源頭,回到中國文化的慧識,回到孔子的洞見上來,纔能帶領這個時代渡過大川。因為對自己有信心,對文化纔會有信心。立本的無上意義,即在於此。

原刊於《國學新視野》3月春季號,獲授權發表。

國學新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