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衛:歷史學者不走出書齋 不能了解中國社會

我非常相信研究中國社會史需要結合田野的觀察與文獻的解讀。我相信不走出書齋的歷史學者(借用賀喜的一句話)不能了解中國社會。

圖書出版之前,出版方要我加一個後記。首先要說的話,是感謝令這本書得以出版的幾個人:卜永堅、曾憲冠、李子歸、陳博翼、宋旭景。沒有他們熱情地幫忙,這本書不會出現。也感謝賀喜,曾不厭其煩地替我修改過書中某些篇章的中文。

我也可以說幾句有關翻譯的話。我從來都相信出版物有其自己的生命,作者不應該對其獨立的生命有什麼影響。我生長在雙語的環境,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英語寫作比中文流利。可以有機會把我的英語文章翻譯成中文,讓廣大的中文讀者可以批評我的思想,是我很值得高興的事。但是,應該聲明,譯文我沒有好好讀過。

中文學界對「歷史人類學」的概念,看法不一,我相信名詞並不重要。我基本上是個歷史學者(我的博士學位是修讀社會學的),但是對人類學者的田野活動很有興趣,也有幸得到人類學者朋友的指導與幫助。我並不相信我懂多少人類學,也對現在人類學的後現代主義追求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非常相信研究中國社會史需要結合田野的觀察與文獻的解讀。我相信不走出書齋的歷史學者(借用賀喜的一句話)不能了解中國社會。

問題不在於田野中有什麼特別的資料去收集,問題在於怎樣以田野的眼光來讀文獻。

活在田野之中

歷史學者研究的文獻,來源於田野;田野可以在鄉村,也可以在達官貴人的官邸。文獻怎樣產生,怎樣流傳,什麼文獻保留下來,什麼文獻沒有,都在某類田野經歷過一定的時間。它活在田野之中,有的,仍然活着。歷史學者若不能從文獻看到田野,他或她只是一個抄襲的機器。從田野的角度讀文獻,文獻的內容是一層一層的,原來某句話經歷過解讀,又放了另一篇文獻之內,如此轉手多次,才到達歷史學者的視野。您有興趣知道的,是文獻的哪一層呢?您又有多少田野的幻想,幫助您看出其中的變化?我們這些城市長大,五穀不分的人,不跑田野,怎樣可以有看透文獻的想像力?

跑田野,才能認識中國是怎樣地大物博。您以為明太祖一聲令下,天下四方便自然遵循嗎?真的有「猺(瑤)亂」,皇朝出兵去「平亂」嗎?天地會的兄弟,真的密謀等待時機來推翻朝廷嗎?

多少我們以為是實體的名詞,只不過是思想上的認同。但是,認同有它的動力,國家、社會就是靠認同產生的。誰認同誰、憑什麼去建構認同,在什麼時候、什麼環境、可以利用什麼概念來做建構的根據,就是研究者在田野永遠不能離開的問題。

我不知道本書的文章能不能足夠展示跑田野、讀文獻的樂趣。我只希望,讀過本書的讀者,下一次到廟裏,可以帶着去圖書館、檔案館的心情。鄉村的老廟,就是一本內容豐富的地方史,講的是老百姓的生活。生活的苦樂,村民在這裏報告過。您聽到了嗎?

科大衛

2016 年7 月7 日於香港

新書簡介

書名:《明清社會和禮儀》

作者:科大衛

出版社:中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

 

作者簡介

科大衛(David Faure),普林斯頓大學社會學博士。曾任教於印第安納州立大學、牛津大學,現任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比較及公眾歷史研究中心主任、香港中文大學──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香港中文大學偉倫歷史學研究教授,近年致力於中國社會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主要著作有《皇帝和祖宗:華南的國家與宗族》、《近代中國商業的發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