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到美國和歐洲之後,美股即爆發大跌市,聯儲局和英倫銀行都急急減息,很多分析員認為,一場經濟大衰退已逼在眉睫。
瘟疫和經濟息息相關,是幾位歷史學者研究論證的結論。1972年出版的《哥倫布大交換》(The Columbian Exchange,Alfred W. Crosby著)把傳染病列為歷史進程的主要因素,書的結論是美洲土著無法抵禦歐洲侵略者,死亡枕藉,而殺傷力最大的,不是槍炮而是病菌。
疫症是人類歷史發展決定因素之一
William H. McNeill在1976年面世的《瘟疫與人》(Plagues and Peoples)把瘟疫納入歷史進程的範圍,據他觀察,疫症、尤其傳染病是人類歷史發展的決定因素之一。他是最早把傳染病與歷史結合重新解釋人類行為的學者。
另一部更為人認識的相關著作是Jared Diamond的《槍炮、病菌與鋼鐵》(Guns, Germs and Steel: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 1997),書中記述歐洲人征服美洲時把病菌一併傳入,結果印第安人死於傳染病的數目遠多於歐洲人的槍炮。
中國經濟重心南移,歷史學者認為也是跟瘟疫有關。南方氣候和環境易生瘟疫,並非人類宜居之地;《瘟疫與人》指出,直到8世紀,長江流域及以南地區人口並不稠密,到了12世紀華中和華南才有大批稻農安居。能出現這種變化,是因國人與傳染病接觸增加,體內具免疫力的人口比例漸增,代代繁衍,中國人口已漸適應困擾祖輩的傳染病,具備移居南方的條件(參考〈被忽視的傳染病:瘟疫如何塑造了中國古代的政治與經濟?〉,界面新聞,2018年5月29日)。這種「自我免疫」理論,正是英國首相約翰遜目前抗疫措施的理論根據,他說的herd immunity就是不作任何預防,任由病毒向全民散播,當大部分英國人染上新冠肺炎後,體內的免疫力自會成為最佳防禦!
瘟疫帶來恐懼和恐慌
瘟疫對經濟的影響非常直接,1348至1351年歐洲黑死病造成6200萬人死亡,佔當時歐洲人口四分之一;勞動力大幅減少,農作生產因人力不足而大受影響。現代醫學進步,傳染病的死亡率已大幅下降,但疫症一旦爆發,對公共和私營醫療系統造成極大負擔,發展中國家如果應付不來就唯有棄守,令死亡率上升。
為了控制疫情,政府通常都會減少人流移動,學校、企業、社交和商業活動等都會暫停,肯定對經濟帶來重大打擊。發達國經濟以服務業為主,「人氣」至關重要,減少人流對經濟活動必定造成負面影響。
更加可怕的,是瘟疫帶來恐懼和恐慌,搶購物資是為了自保──保證日常生活不受影響,這種看似不理性的行為也許來自人類祖先的「深層」記憶──瘟疫會令物資短缺,疫症來臨時必須購買「足夠」物資儲備才有安全感!
恐懼也不會隨疫情消退而立即解除,像英國瘋牛症被發現後,引起全球恐慌,儘管人感染瘋牛症的比率不高,但歐盟對英國牛肉出口禁令維持長達10年。至於長期流行病如HIV和瘧疾,都被列為外國直接投資的「風險因素」。
據學者Victoria Fan、Dean Jamison、Lawrence Summers估算,每年大規模的流感造成損失預計達到約5000億美元,佔全球收入的0.6%,包括收入損失和死亡率增加的內在成本(參考〈流行病與經濟學〉,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季刊,2018年6月號)。
全球人口不斷增加(過去戰爭和瘟疫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已成歷史)、全球化令人員流動激增,加上氣候變化令新病毒「日新月異」,世衛2018年「亟需優先研發的高危傳染病清單」共有9項,大部分都沒有可用疫苗,各個經濟體花在公共衛生的開支將持續上升,藥廠、生物醫學、生產衛生防護用品成為熱門行業。
傳染病對經濟影響有限 且只屬短期
瘟疫對經濟造成打擊顯而易見,而且影響即時出現,但「長遠而言」瘟疫對經濟的影響又如何?美國學者Brainerd和Siegler在2003年就1918年美國流感如何影響經濟增長發表研究報告(The Economic Effects of the 1918 Influenza Epidemic),結果頗令人意外:流感導致的死亡率每上升千分之一,其後10年的平均年經濟增長率就會提高0.2個百分點,主要原因之一是儲蓄率提高(參考〈歷史之鑑:大規模傳染病的經濟後果〉,中國科學院,2003年)。
隨着生物醫學研究不斷有新發現、國際之間加強協作、政府管控能力增強,傳染病對經濟的影響已經非常有限,而且影響只屬短期。二戰之後發生的幾場疫症,包括1957至1958年的亞洲流感、1968至1969年的香港流感,影響都極為有限,經濟很快就復元。
較為近期的如2003年沙士,全部確診個案8096例,死亡率約9.5%,結果令內地經濟在2003年第二季下跌,當年「5.1」長假取消,GDP同比增速從第一季度的11%下降至第二季9%,依靠人流行業如旅遊、酒店住宿、餐飲及交通運輸等行業受重創。但隨着疫情在當年7月解除,生產恢復正常,第三季度GDP同比升幅已回復到10%左右。
2009年4月美國爆發新型H1N1流感,美國有6000多萬例感染,1.2萬人死亡,但美國在2009年第二季GDP並未受到明顯影響,第三季更出現反彈。
其後還有2015至2016年的巴西寨卡病毒、2016至2017年H7N9禽流感、2014和2018年伊波拉病毒、2012和2015年中東呼吸綜合症,都對事發國造成短暫打擊,但經濟表現很快就回復常態(參考〈縱觀百年疫情史 病毒如何影響經濟發展和變革?〉,界面新聞,2月5日)。
疫情觸發中美較量升溫 才造成真正影響
當前的新冠肺炎疫情又如何?內地官方口徑是「雖然疫情會對中國經濟增長帶來一些負面影響,但可以預見的是,這種影響是階段性的、暫時性的,不會改變中國經濟長期向好的基本面」(〈疫情下中國經濟長期向好的基本面不會變〉,中國新聞網,2月13日)。
這是「官話」,實際影響會如何,現在只能推測,誰都說不準。以內地的舉國體制和政府強大的調控能力,疫情對經濟影響應該極為有限,2003年沙士的經歷足可作為參考。今非昔比的是,中美貿易戰和兩個經濟大國對峙,美國用盡方法遏制中國經濟冒起,新冠肺炎疫情成為最佳切入點,為全球生產鏈跟中國脫鈎提供了「理論和實踐」的真實經驗。
疫情過去之後,中美攻防戰的主要戰役,是美國盡全力打擊「中國製造」,中國則全力捍衛「世界工廠」地位。換言之,疫情直接造成的影響有限而且「可控」,但由此而觸發中美較量升溫,對國際經濟格局才會造成真正影響。
疫後香港經濟 看不出向好轉機
香港亦如是,2003年沙士之後本地經濟在2004年已經回穩,其後更出現了一段繁榮期(庫房持續多年錄得巨額盈餘),可是,這次新冠肺炎疫情過後,看不見復蘇的動力何來。反修例風波引發的政治矛盾,在疫情過後很快就會重現,其影響足以抵消任何復蘇計劃。疫後的香港經濟,看不出有轉機向好的苗頭!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