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音樂變成永恆

作者畢生都在演奏,總遺憾音樂一響即逝。當音樂變成永恆的時候,最令人感到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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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夜歌》(洞簫:譚寶碩)

錄音室厚重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所有的噪音都被關在門外,錄音室內寂靜無聲,幾乎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在錄音室吹奏,我的音樂將會錄製成唱片。

這是最考驗人的一刻,可也是最令人鼓舞的一刻。

我畢生都在演奏,總遺憾音樂一響即逝。感謝現代科技,能夠通過錄音設備,將剎那間的演奏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

當音樂變成永恆的時候,最令人感到興奮。

我喜歡在錄音室中的感覺,這裏沒有繁喧的世界,沒有人際的紛爭,這裏只有音樂。唱片監製和錄音師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來,隔着雙重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他們的表情,他們將陪伴着我,不厭其煩地等待着最精彩的演奏。

錄音室裡安裝了很多吸音材料,在這樣的環境中,樂器發出的聲音顯得更為孤清,此刻最能令人產生感觸。

音樂在我指縫間流潟而出,一段又一段在耳際迴響。

今天我吹奏《恆河夜歌》,一首靜謐安祥的樂曲。

那年,一位朋友從印度回來,與我傾談他的所見所聞。

他講述那古老的國度,那遼闊的大地,那芸芸眾生,那古老的聖地和修行者,後來他說到恆河。

「你一定要到恆河去看看。」他說,「在那裏你會得到很多感受的。」

「你寫一首恆河的歌吧!」最後,他對我說。

我深受感動,不知如何回答,我忘不了他那懇切的請求。

兩年之後的一個夜晚,我終於來到恆河邊。

恆河在夜色中靜靜地流淌,暮靄裏,隱約傳來一陣陣歌聲,有老人蒼涼地唱着一支古老的歌。

我親眼目睹,眾生、人間、苦樂⋯⋯

有垂危病人和老人,千里迢迢來到河邊,默默等待自己生命最後一刻。過世的人被送到河邊火葬,河邊的火堆在閃爍,火葬的火光徹夜不熄。

每天、每時,無數人在河水中禱告,河上漂浮着鮮花和火炭骨灰,偶然漂過發脹的動物屍體。人間,眾生、生老病死,在恆河邊隨處可見。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如此安詳,人們默默地承受着生命中的苦難,在他們一舉一動中,流露出心靈深處的寧靜。悲憫之情在我心中湧動,清洗着我的靈魂⋯⋯

人世在喧鬧,恆河靜靜地流淌⋯⋯

恆河邊的夜歌,如此靜謐、安祥,令我永遠難忘。

我沉浸在深深的感動之中,寫下了這首《恆河夜歌》。

今天,我奏出這首樂曲,音樂在錄音室內迴響,想起自己走過的經歷,當年那刻的所感所受。

旋律未必能保存在腦海中,但那刻骨銘心的感動,卻永遠留在心底,終生不會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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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寶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