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在劍橋、牛津學醫的黃金歲月──專訪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副院長盧煜明教授〉
盧煜明教授1997年1月返港後不久,便與香港中文大學的研究團隊公布在母親的血漿中發現胎兒DNA,開創了一個新領域,之後不斷有新的研究突破,診斷的成功率達到進100%準確,造福全世界。近年他在癌症檢測技術方面進行很多合作研究,希望可以降低癌症的死亡率。盧教授屢獲世界科研大獎,近年包括有「科學奧斯卡」之稱的科學突破獎,以及有近200年歷史的英國皇家學會頒發的皇家獎章,香港科學界都紛紛預言,盧煜明教授是下一位最有機會獲得諾貝爾獎的香港科學家。
文:文灼非;盧:盧煜明
文:當年中大醫學院還是很新,機會足夠嗎?
盧:我認為正正因為醫學院新,對我有許多好處。沒有山頭主義,不同學系之間的合作很強,我們需要跟一些臨床醫生合作。李川軍教授當時是醫學院院長,他也是聖若瑟書院舊生。
文:中大這數十年的進步是突飛猛進,你觀察到中大醫學院有什麼變化?
盧:我是1997年1月回港,那年是我的研究團隊第一次公布在母親的血漿中發現胎兒DNA,之前只是找到母親血液中有胎兒的細胞,但原來血液細胞外有許多胎兒DNA,開創了一個新領域,之後我花了好幾年時間發掘其特徵,例如不同懷孕期的濃度,嬰兒出生後母親血漿中胎兒DNA會否消失,我們試圖用這些現象診斷嬰兒的性別,血型組合,發現十分準確,之後我們更大膽嘗試篩查唐氏綜合症,豈料用上10年才找到答案。2008年,此技術成功達到近100%準確,之後我們用了3年時間臨床測試,2011年推出,備受全球人士關注和使用。
另外一條線,因為母親的血漿中發現胎兒DNA,那麼是什麼細胞扔出來?若嬰兒是男性,我便可以在媽媽的血漿中發現男性DNA,那麼沒有懷孕的女性身體內有沒有男性的細胞?異性器官移植又會否令器官內的男性染色體過渡至女性的身驅?原來會的!那麼現在便成為檢測器官移植排斥的技術。
第三條研究路徑則是我們發現嬰兒生活在母體內與癌症生長的情況相近,因此我們也利用了這個技術發展一些測試癌症的方法,包括常見的鼻咽癌、肝癌,與莫樹錦教授研究肺癌,已經發展到多種癌症檢測。
文:現時社會的需求對哪個比較大?
盧:胎兒DNA檢測技術已經發展成熟,香港本地已有80%的孕婦有使用這個技術,內地則有約四成。但需求最大的還是癌症檢測技術,因為有35%的人口都會患上一種癌症,但現時技術在早期階段,未完全成熟。
文:為什麼本地孕婦不是百分百都有使用胎兒檢測技術?
盧:任何醫學技術都不有100%的人使用,最近新冠疫苗都有這個現象,不同孕婦可能因為宗教、道德倫理理由而拒絕使用,例如不會介意自己的嬰兒有什麼疾病,醫生必須好好地解釋該項技術的作用,由孕婦自行決定。
文:內地使用的比率相對香港為什麼沒有那麼高?
盧:內地的醫療系統更加大,加上早於我們也有一些準確度較低的相同類型技術,可能有部分中心選擇那些技術,但我相信未來將會有更多人選擇我們的技術。
文:費用差別有多少?
盧:估計差距有好幾倍。DNA技術由當年發展至今進步很大,最初2011年在美國推出需要3000美元一次,但現在港幣2000至3000元便可以做一次。加上2019年我們將部分專利權免費授權予醫院管理局,服務最高危的孕婦組別,如果有孕婦欲免費檢測,現時兒童醫院也有這個服務。
文:這一套技術如果要改進,還有什麼空間?
盧:全世界最多使用這套技術於檢測染色體疾病。2011年包括唐氏綜合症;2012-2013年則擴展至第13、18染色體不正常,現在有數十種不同染色體疾病。但除了染色體疾病以外,還有單基因疾病,例如地中海貧血症,我們希望發展至檢測相關方面的疾病。我們不久前發表一篇文章發現孕婦血漿內有一些非常之長的胎兒DNA,這種新技術有可能令無創性產前診斷由「發短訊」的時代轉化為「看整篇文章」的時代。
文:InnoHK平台為什麼吸引到這麼多外國大學和香港的研究團隊合作,中大在研究方面又發揮了什麼角色?
盧:香港中文大學在醫學方面的世界排名是名列前茅的,所以不同的研究隊伍都有許多國際研究伙伴(partners)。以我們的團隊為例,其中一個國際伙伴是Imperial College London的Prof. Wayne Luk,他是負責電腦相關的東西,發展一些很快的運算技術FPGA,類似以前股票市場的high frequency trading技術,一些高頻股票買賣,可以加速數十倍。
文:你還有什麼想法希望實現令人類文明有更好的生活、幸福感更高?
盧:現在無創產前診斷技術成熟,但癌症檢測技術仍在研究階段,我希望在退休前,如果這類技術可以普及,令癌症方面的死亡率降低,我相信是一個好的退休禮物。
文:許多人估計你可能會獲取諾貝爾獎,你覺得是無創產前診斷還是癌症是最大的成果?
盧:我不敢奢望這個事情,作為科學家,我們會盡自己的力量去研究,最終結果還是要交由評審團去決定。如果這兩個領域可以加起來,是循環DNA領域,可以說是一個跨學科的領域,由多個學者共同努力而建立的領域。
近期我很高興取得科學突破獎,這個有「科學奧斯卡」之稱獎項的金額是全世界其中一個最高的獎項。另外一個是英國皇家學會的皇家獎章,那是1826年開始,歷史上只有400多人獲此殊榮,很多得獎人都是我的偶像,包括提出「進化論」的達爾文及「原子理論」的道耳頓,有機會獲得這個榮譽,我感到十分高興。
文:科學園十分鼓勵創業,除了研究之外,在產業化方面,你有什麼心得令更多人可以受惠?同時也創造更多的商機?
盧:我在以往20多年發展無創診斷技術,都有好幾個產業化的經驗。第一,要令那項技術轉移為一個產業,因為以前許多科學家完成研究、發表文章之後便作罷,但要把那樣技術成為一個產業,必須申請專利。許多科學家,包括我在內,在讀書時期都沒有人專門教授如何申請專利,所以我建議各位年輕的有志之士,如果希望投身創新科技,不妨及早學習如何申請專利。有趣的是,專利便是透過文字,去設定一個範圍給自己,表示這是我擁有的,但不是永遠擁有的,所以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合同,我將我的秘密告訴你,但你要讓我擁有某些權利20年,之後才變成公有財產。我們傳統的家傳秘方如果外人不知道很容易慢慢散失,所以用專利的方法對人類進步有很大裨益。
第二,有專利權的話,我們可以授權國外的公司,但這件事情長達來說對香港或對國家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技術到了外國手中,他們可以用來發展自己當地的人才,經濟收益也是別人收去。但如果我們有自己的公司,我們可以訓練自己的下一代,變成一個正循環,一個生態。所以能力所及,我也會開新的初創公司。
文:如何平衡教學、初創公司、訓練人才及行政工作?
盧:我認為這些都是一個pipeline來的。例如現時研究和教學相輔相成。在與博士生聊天brainstorm ideas的時候,某程度上也令研究更加順暢。同學如果希望創業,我們也會找舊生看看有沒有興趣參與這個project。行政的目的是為了令一個系統更加順暢,令人創業、研究更加容易,我是中大patent committee主席,會盡我所知令中大的系統更加順暢。如果你看數據的話,中大多次被選為亞洲其中一所最具創新能力(innovative)的大學。
文:環顧香港的教育制度,成績優異的學生多選擇醫科,但真正有興趣投身研究的人數足夠嗎?能否形成一個關鍵數(critical mass),發展這個方向?
盧:當然這一類人屬於少數的。但我還記得當年在劍橋大學讀書的第一天,最資深的醫學教授進來教書,他特別想鼓勵同學中的5%畢業後投身研究,改變世界。我在想,如果劍橋大學只是對5%的學生有冀望,我們只要有幾個百分點的醫學生有志投身研究,我們的系統應該讓他們成功找到創科之路。例如,現時的實驗室有幾個學生,當中有一個女學生,我從中學便認識她,可以說是我等了她很多年,她之前幾年都不斷來參觀、幫忙,慢慢我等到她畢業時,她便加入了我們的研究團隊。另一位女同事則是我以前的PhD學生,她先唸PhD才去唸醫科,再回來工作。所以我們的系統需要慢慢提供機會給他們。
文:來自國際的學生多不多?
盧:我們有一位學生是來自俄羅斯,他在俄羅斯是醫生,接着他研究機器人技術(robotics),現在則負責基因組項目,之前也有一位學生來自斯洛伐克,我們盡量鼓勵國際化(internationalized),有一位同事是來自日本。
專訪盧煜明教授 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