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香港教育制度要把孩子塑造成失敗者?

在一刀切的考試制度下,扼殺了多少學生的可能?

編按:健靈慈善基金舉辦「你我的香港 Our Hong Kong Forum」講座早前邀請教育學博士陳美齡女士主持講座主題為「怎樣栽培香港快樂的下一代」,與一班香港幼兒至高等教育教育家,包括:方方樂趣教育機構創辦人邊陳之娟博士、瑪利曼小學校長何建儀女士、聖保羅男女中學校長陳黃麗娟女士、遵理學校創辦人梁賀琪女士和著名專欄作家查小欣女士,探討如何透過適當的教育方法及技巧讓香港孩子能快樂地學習及成長。講座免費開放予公眾吸引不少教育界人士及家長帶同子女參加。本社整理當天講座內容分3篇刊登。上一篇整合各嘉賓的教育目標,此篇特別針對香港教育制度。

陳美齡:談過教育目標,也談談香港現況。我在新書分享會聽到很多家長大吐苦水,也有些孩子說他們好累,這使我非常心痛,因為我最怕小朋友受苦。有家長過份緊張子女學業,卻不明白不是人人適合考試的制度。結果逼得女兒離家出走,亦考不上大學,現在母女關係依然緊張。我便安慰她不要灰心,可能只是制度不適合女兒而已。但她回應:「制度是永遠不能改。」這句話直插我心房,當下也不懂怎樣回應。於是,我開始着手研究教育制度,也不明白為何我們要把孩子塑造成失敗者。到底現時的教育制度有改善空間嗎?現有的教育制度可以改變嗎?

陳美齡希望香港教育制度能給予學生多些空間。
陳美齡希望香港教育制度能給予學生多些空間。

家庭教育斷定孩子將來 「成功」不只單一定義

邊陳之娟:基礎教育讓我看到孩子需要關心。以我所接觸的孩子,若他們從小得到關心,就不會學壞。若家裹對孩子漠不關心,所謂的教育制度只是形同虛設。幸運地,我在幾十年來的教育生涯只遇上一個孩子學壞。我很希望家長從小關心和陪伴孩子成長,這是最重要。如果孩子遇上學習問題時得不到家人支持並缺乏支援,很容易不知所措。遇上成績問題可能會逃避,或者尋求朋輩幫助。假如遇上壞朋友,孩子朝夕便能學壞。根據經驗,家庭的影響是最大。大多數孩子若能從家庭得到更多溫暖、關懷,父母能多花一點時間陪伴孩子,締造溫暖的家,問題也相對較小。尤其孩子剛上中學的時期會有很多煩惱,例如前途、學業等。不要以為他們只是小朋友,其實孩子的思想是很複雜。我也十分關心這個年記的小朋友,若能學好就能放心,學不好就很危險。

邊陳之娟提醒家長要多關心和支持孩子,如果他們遇上學習問題時得不到家人支持並缺乏支援,很容易不知所措。
邊陳之娟提醒家長要多關心和支持孩子,如果他們遇上學習問題時得不到家人支持並缺乏支援,很容易不知所措。

陳美齡:家庭教育的確很重要。記得在史丹福大學深造時教授曾經問我認為怎樣才是一個圓滿的家庭,我回答「當然是有父母和小孩子的家庭,因為美國現在有很多破碎家庭。」突然全班同學轉過身來凝視着我有一個同學站起來說:「我是生於單親家庭,爸爸很早離開了媽媽。我完全不覺得有問題,我的家庭很圓滿。難道你認為這樣就是破碎的家庭嗎?」於是,我回家問大兒子和平:「什麼是圓滿的家庭?」那時和平只有三歲,過了一陣子,他忽然指着我的心說:「圓滿家庭就是當你想起你的家這裏很溫暖、會熱。」當下,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在想這是不是上天派來的天使。所以,只要你一心一意、尊重和陪伴你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何建儀:談論制度之先,我特別想提及價值觀。其實是大人怎樣看成功,如果我們定義「成功」為成績好、入讀好的大學、找到好工作、賺很多錢,那算是「成功」嗎?如是者,採用什麼教育制度分別也不大。讓小朋友理解每個人都有他們的價值、才能是很重要。若人人都是精於讀書當醫生、教授其他工作由誰來做呢?世界最美麗的地方是人人不同,我們的小朋友都是很了不起,每個孩子都必定有他們的優勝之處。如果能幫助他們找到才華,提供機會和舞台給他們發揮,每個小朋友都能享受成功和學習的樂趣。我常常提醒家長要徹底認識他們的孩子,找一間可以為他們提供發揮舞台的學校。我們可以為他們建立自信心,給他們機會展現自己。每個國家都有公開考試,入讀大學亦要衡量成績,但我們要幫助孩子知道自己的價值並不是因為成績而有所改變,而是每個人本身都有自己的價值,要好好發掘它們。

何建儀常常提醒家長,要為孩子找一間有發揮空間的學校。
何建儀常常提醒家長,要為孩子找一間有發揮空間的學校。

教育制度千瘡百孔 開放社會助抒緩壓力

陳美齡:我也認同每個人也有自己的優點,不應以考DSE為主。香港和其他亞洲國家的教育制度很相似,與全世界比較壓力則相對較高。如果社會認為考到政府的八間大學才能爭光,那孩子就只有一個目標。如果我們不是這樣想,孩子就能有多元的目標,壓力就沒那麼大。

陳黃麗娟:其實世界上沒有很多國家對自己的教育制度非常滿意。教育是人人的事,雖然教育孩子的工作主要是學校負責,但家庭教育亦佔了很重要的一環,父母對孩子的培育、關懷是不可或缺。成功的指標當然不是入讀大學,而快樂是取決於我們的價值觀。我認識很多朋友大學修讀的本科並不是他們心儀的科目,而是父母所想的科目。除了家長的支援,整個社會的氛圍、價值觀、風氣、培育人才的正負面影響都十分重要。至於壓力的問題,我認為大學畢業生的薪酬、晉升機會比沒有大學學位的人相差得多。相比西方國家,特別是北歐國家,藍領階級和大學畢業生的工種相差不大。一些歐洲國家理工大學的入學要求比一般着重文化的大學還要高,因為這些大學有就業保證,而且薪酬也不低,社會對不同工種的人亦一視同仁、平等尊重。相比下,我們較重視學術多於勞工階層人士,這是社會一個很大的問題。若要解決壓力,我們須從社會結構出發。而文憑試所涉及的範疇非常大,但我認為有兩件事可以做到,一是增加大學學位,即放寬收生,收緊畢業要求,讓後進學生有更多機會。二是多元入學途徑幫助抒緩中小學生的壓力。

陳美齡(左)希望孩子有多元目標,減輕升學壓力;陳黃麗娟(右)則指出,要解決學生壓力,得從社會結構着手。
陳美齡(左)希望孩子有多元目標,減輕升學壓力;陳黃麗娟(右)則指出,要解決學生壓力,得從社會結構着手。

梁賀琪:我非常贊成制度永遠沒有完美,永遠也有改善的空間。教育制度從每一個角度看也能找到改善的空間,但不能凡有任何事情發生就把責任卸給制度。如果要訂立一些制度來使小孩子快樂,制度是不能把快樂帶給孩子,但社會氛圍就可以使小孩子快樂。理想的世界永遠是將來才會出現,現在我們是很難享受,這也是促進社會進步的動力。若我們已享受了最理想的制度或生活,就不會想再改善,所以我們常說明天是最好、以後的制度是最好,現有的東西沒有人會覺得是最好。有一次我出席哈佛的研討會,認識一位教授專門研究考試制度,特別是科舉。年輕時我修讀中史科,常聽到人們抨擊八股取士遺害深遠。情況有如文憑試,同是眾矢之的。教授表示,如果你認為科舉取士箝制了文人的思想,令中國在過去幾百年的發展落後於其他國家,這是十分冤枉。他分析了大批狀元的應試文章,全部作品的質素均很高,而且天南地北一概通曉,所以科舉考試並不是箝制考生思想的制度。文憑試的確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例如通識科。問題是,在有限的資源下或在一個必須篩選的過程,文憑試已是在不公道下最公道的制度。當然我們還欠缺一些能夠輔助評核學生才能的審核工具,這方面可以有多元、具創意的方法和持有開放態度。

教育制度不合時宜 「一試定生死」實為不公

梁賀琪:今天的考試制度提供了更大的答題空間,已沒有以前那麼狹隘。我們常強調要經營「Edutainment」,學生除了要接受知識的灌輸,還要輕鬆地學習。有些家長不放心子女在補習社的學習情形,所以我們在課室門口設有閉路電視。有一位打扮體面的家長站在閉路電視面前觀察孩子上課情形,他的臉容由初時寬容開心,後來沉着臉,並轉為憤怒。一下課,不出所料,家長就立刻上前盤問老師:「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孩子剛才上堂那麼開心?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學習時這麼開心,上課時應是正正經經,這樣會令他學習分心。」課堂只有一小時,我們卻花了1小時40分鐘向家長解釋「學習是不必痛苦的」,因為在喜悅裏學習才是最有效率,學到最多知識。制度當然有它的問題但這才能令我們尋求改變。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要常以為全是教育制度的問題而是在不同崗位的人也要檢討自己能夠改善的地方,才能幫助制度變得更完美。

梁賀琪認為,帶給孩子快樂的是社會氛圍而非教育制度。
梁賀琪認為,帶給孩子快樂的是社會氛圍而非教育制度。

陳美齡:我十分認同你部份看法,但我依然認為教育制度是有問題。文憑試把修畢試和入學試二合為一,這是不公平的。因為12年的學歷證明與入學試的功能並不相同,入學試是作篩選精英之用,但學生寒窗苦讀12年,卻因名落孫山而被視為失敗者就是問題所在。修畢12年後,學生應赴考「認同試」作畢業證明,而不是投考篩選精英的考試。有人可能認為多考一個試很麻煩,但我寧願多考一個試。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最終想到一個方法。這個方法跟其他國家的考試很相似,高中時學生只要修滿學分就能畢業,不一定要在3年之內與其他同學修讀同樣學科。當然,老師會評核學生,亦有成績指標。修畢每一科後,學生需要考一個全港試,但考試並不會評分,只有合格或不合格的成績,這可以由教育局負責調節考試難度。這個考試隨時都能考,不限次數,直至考獲合格成績。能力較高的學生可以早一點考,剩餘時間用作修讀其他必修科目。這種方法為學生的度身訂造適合的速度學習,餘下時間可以操練其他公開考試,並從多元途徑入讀大學。那麼每一個學生都能以最適合自己的應試模式以考讀大學,大學亦能收取最適合的學生,不只是依賴電腦機械式收生,而是按學生真正的意願修讀心儀科目,不想入讀大學的學生亦可選擇就業或其他專業學校,使制度更全面。

 

本社編輯部